今年4月，作为一位美国的麻醉科医生，我受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杨慧霞教授邀请参加了国内第十届围产医学新进展高峰论坛。我的发言，安排在当天最后一个时段。由于前面讲者内容太丰富，等到我讲课时，已经超时到晚上7点，到了吃晚餐的时间，但此时会场仍座无虚席。大家被我这个“倒插门”麻醉科医生的讲课深深吸引，每当我切换一张幻灯，就有无数的手机拍下我所讲的要点。
我讲课的两个重要观念：
- 麻醉科医生入驻产房工作，承担的角色既是麻醉科医生，也是产科医生。为了应对产房内的各种突发紧急情况，我们和产科医生一起，为母婴保驾护航。
- 麻醉科医生在产房，要不断巡视，要为产妇提供全程优质的镇痛。已经有证据证实剧烈的产痛，会导致产妇内分泌紊乱，胎儿酸中毒；有了全程镇痛，到第二产程用力时，产妇可以随医生的吩咐协调地用力，使胎头缓慢有节奏地下降，并使产妇会阴部逐渐顺应扩张，从而减少会阴部的撕裂。
在这里，我要着重强调第二点。
在国内医院工作的两周，我们清楚地看到，产妇无镇痛，情绪非常焦虑、烦躁，根本不听医护人员的指导，在分娩床上大腿乱动，根本不能保持正常的分娩体位，更不用说配合医生加强或暂缓用力了。
记得有一位产妇，个子小，宝宝大，一般人都认为她产时需要做会阴侧切，否则会阴会撕裂，但随同我一起来中国工作的我们医院产科医生认为可以不用干预。他认为，有了良好的硬膜外镇痛，产妇的屏气用力是可以节制、可以调控的，而如果没有完好的镇痛，产妇会觉得“便急”难以控制，胎儿过快产出，从而导致会阴的撕裂。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理念，我们坚决执行的是整个产程全程的完全无痛。我知道，国内一些多年形成的理念需要时间慢慢改变。比如，很多助产士觉得，打了硬膜外分娩镇痛后，产妇在第二产程无知觉，需要停泵。为此，我反复强调了第二产程停泵的坏处：停泵不仅使硬膜外麻醉对产妇的保护作用消失，同时使产妇处于对疼痛高敏的状态，失去配合的能力；此外，一旦停泵等待产妇知觉恢复，本身就意味着第二产程的延长。现代产科，并不需要产妇在有知觉的情况下生孩子。有镇痛和无镇痛，产妇用力方式是不同的。
为了不使接班的助产士停泵，我坚持守护在产房，一直到产妇生完孩子为止。第二产程，不仅完全杜绝停泵，还可能按需要追加药物剂量。同时，我为助产士演示了如何在产妇没有知觉的情况下指导她们屏气用力。事实证明，产妇很快就学会了无知觉下的屏气用力，用力很得当，第二产程非常顺利。
在我们所去过的产房，真正做到了产房内只有婴儿的哇哇啼哭声，而没有产妇的惨叫声。麻醉科医生要清楚地知道，如果所有的产妇都有良好的硬膜外镇痛，那么，不仅她们生孩子会更顺利，而且一旦有突发的紧急情况需要转紧急手术时，也有一个良好的麻醉“生命线。”
在国内工作期间，我们示范了麻醉科和产科医生共同为产妇巡视的工作模式。产妇不仅仅归属于产科也归属于麻醉科，提前巡视，可以做到对所有产妇的情况有所了解，为她们提供咨询，做好分娩镇痛的思想准备。记得有一位经产妇，妊娠合并子宫肌瘤，对于能否阴道分娩她顾虑重重。我们为她做了床边超声，认为她可以选择顺产。我们告诉她，产程一旦开始，就可以实施分娩镇痛。不过，国内麻醉科人手毕竟不够，该产妇进入产程后，我和其他麻醉科医生没有及时发现，而且该产妇开始可能有点儿犹豫，加之产程进展比较快，没有机会得到硬膜外镇痛。等我见到这位产妇时，她已经开始分娩了。她问：“您不是说我可以镇痛吗？为什么没人来给我做？”我当时觉得自己无地自容。我对她说：“你是病人，我是医生，你有痛，我没有及时发现，这是我的错。”
这的确是我们的错！
患者文化背景和受教育程度不同，又对医学不了解，当她们需要医生在场为她们做咨询的时候，医生应该在场。而作为医生，如果因巡视不够漏掉了病人，这的确是我们的错。
几次在国内工作的经历，让我倍感麻醉科医生的价值所在。天津的一位产妇在全程无痛下顺利分娩后对我说：“我原来觉得生孩子很可怕，决定生完这个就不再要了；现在看来，我还要生第二个，等我生第二个孩子时，请您再来”。在湖北，一位产妇无痛分娩后说，开始的疼痛，使她站不能站，坐不能坐，两腿发抖，痛不欲生；麻醉科医生是她的恩人；有了分娩镇痛，一觉睡醒，宫口就开全了，不到半个小时，宝宝就生出来了。这位产妇，是我特地嘱咐麻醉科医生第二产程给她增加剂量保证完全无痛的。广东一位40岁的产妇，在分娩床上一边用力一边说笑：“生孩子还能这么轻松，早知道这样就早点怀孕了，多来几个”。这位产妇生产时，有许多临近医院的医生来参观，我们要为大家演示婴儿和母亲皮肤的早接触，需要裸露胸部，问她可不可以，她说：“我很高兴，没事！”
在美国，麻醉科医生享有民众对他们绝对的尊重。而这个尊重，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产妇在生产期间得到麻醉科医生的看顾和保护。生孩子，是家庭的喜事，顺利与否影响着家庭所有成员的悲喜，因而这个过程需要获得产妇的认可和满意。产妇和普通手术室患者不同，她们是清醒的，对麻醉镇痛的效果是随时可以感受到的。我在国内帮助过的所有产妇，都说要回去和邻居、姐妹、闺蜜们宣传分娩镇痛的好处，宣传为她们提供完美镇痛医院的好处。这就是产妇们获益后发自内心的活广告。
今后的几个月，我会在国内多走几个地方，继续和麻醉以及产科医生磋商全产程完全无痛的细节。中国的产妇，身体素质比美国产妇好，她们受教育程度高，接受系统产前检查，胎儿体重控制较好，阴道分娩条件也比较好。现在，中国正在努力从过去的择期剖宫产大国慢慢回归到阴道分娩的正确轨道。既要全产程完全无痛，又要不影响产妇肌力；既不增加会阴侧切率，还能减少会阴部损伤；既要让产妇舒适无痛分娩，还要真正做到为母婴保驾护航。这是我们大家需要学习的功课，也是我们医务人员努力的目标。
中文引用｜陶为科. 我是医生，你有痛，这是我的错. 【J】 NPLD-GHI. 2018 May 4; 5(5):4.
英文引用｜Tao WK. It is my responsibility if my parturient is in pain! J NPLD-GHI. 2018 May 4; 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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