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票非人
近些年社会上兴起所谓的“国学”热潮，诵读《弟子规》成为许多地方的时髦行为。面对这个突然蹦出来的所谓“国学经典”，社会上赞扬者有之，讨伐者有之，那么这个《弟子规》到底何许物也？适合幼儿阅读吗？
《弟子规》是清初秀才李毓秀所作，全文共1099字，分为总叙、入则孝、出则弟、谨、信、泛爱众、亲仁、余力学文8个部分。采用三字一句的形式，讲述的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乍一看，似乎学这个也挺好，教教孩子日常的道理，比背诘屈聱牙的四书五经岂不更实惠，特别是有些只图个国学热而不讲究实际效果的，背《弟子规》经济实惠，性价比简直棒极了。
我们且来掰扯掰扯。
儒家传统的学问，按阶段粗略地可以分为蒙学、小学、大学。蒙学是给幼儿启蒙学习之用，主要是教育幼儿认识世界、认识汉字；小学是研究经学的基础，主学汉字的字形、字义、字音；大学则是经常最高层次的学问，四书五经都是大学研究的范畴。
所以说有时候别把《弟子规》和四书五经类比，就像不能把烧火棍和导弹放一块说一样，这不是一个位面的东西。
了解了这个基本的知识分野，我们就有必要知道，幼儿教育的内容应该具备的特点：
1、简明扼要
2、三观要正
3、音韵优美
4、适合幼学
很遗憾，《弟子规》很多方面都与这些特点反其道而行之。
首先，《弟子规》行文极其繁琐
以第一部分入则孝为例，头八句“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说的其实就是一个意思，要遵从父母的要求。呼、命、教、责的意思区别不大，翻来覆去说了四遍，令人读来如同咬到一块没煮透的肉，咽也咽不下，嚼着也没味。
后面的文字也基本如此，“长呼人，即代叫，人不在，己即到”、“称尊长，勿呼名，对尊长，勿见能”等等，无不如此。
幼儿的学习能力有限，精力也有限，而用这么繁复的句子去讲述一个意思，对精力的浪费简直令人无语。
传统蒙学经典无不十分注重语义的简明，《弟子规》从其文章规模上看效法的应该是《三字经》，初本《三字经》共1070字，篇幅基本差不多，但三字经包含了教育、历史、经学、自然、数学、天文、农业、伦理、音乐、谱学、经学等许多方面的知识，语义既广，势必惜字如金，一两句就要转换一个意思。读起来句句有新鲜感，绝无重复糟乱之感。
幼学时代是培养汉语语感的基础时期，对日后的学习影响非常长远，如果一开始就花大力气背质量低劣的文句，一旦形成先入为主的意识，未来将会大概率地影响到语文学习。但这方面的影响一年两年内显现不出来，不管幼儿还是父母，学习时都难以自主觉察其危害。
其次，少给幼儿灌输不适龄的道理
蒙学教育的主题是教育孩子认识世界，了解客观存在的事物，而非形而上地学习抽象的规律。
《三字经》《千字文》都是蒙学中的经典，其共同特点是以极简练概括的文句，对宇内万事万物进行了点睛式的描写，让幼童学习时不至于枯燥生厌。
即便是稍逊一些的蒙学教材《幼学琼林》，虽然用上了四六骈文的句式，稍显繁复奥涩，但其内容全是客观描述事物，其内容分为4卷31条，写的是天文、地舆、包饮食、文事等客观之事，全无道德教化之类。
从客观事物认知开始，慢慢接触世界，这是幼儿学习的基本规律。而《弟子规》之内容，说的全是日常起止、孝老爱亲、接人待物，这是幼儿所不能理解的，学习起来全不知所以，打击学习热情不说，还会造成认知的混乱。
更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弟子规》提出的要写行止规范，与现代社会的价值观是严重背离的。《弟子规》将孝悌观念强化扭曲为盲从与愚孝，一味强调对长辈、父母的绝对遵从，而不顾违反人性。
例如“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谏不入，悦复谏，号泣随，挞无怨。”父母如果有错，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劝谏，反而要卑琐低下甚至自虐式地劝说？这种将父母或尊长一切言行都视为正确、合理的观念，在封建时代都为人们所厌弃，为何还要让新时代的幼儿们接触这种糟粕？
又如“对尊长，勿见能。”这话让成人学习倒也无可厚非，韬光养晦、和光同尘也是为人处世的一种方法，但若让幼儿学习，未免违背其天性，从小就压制其天然的表现欲望，无疑会造成性格扭曲。
再如“路遇长，疾趋揖，长无言，退恭立； 骑下马，乘下车，过犹待，百步余。“这种奴性十足的礼数，让现代人学习，又有何意义？
更如“亲所好，力为具，亲所恶，谨为去。“如果父母或尊长提出的是无理要求，也要无条件服从？如果长辈给出的指导意见是错的，也要不打折扣地遵循？这种可笑的道理，起码在现代社会，是经不起推敲的。
还如“事虽小，勿擅为，苟擅为，子道亏”，幼儿尚为年幼，需要得到成人的指点和帮助，多询问长者可以避免犯错误和走弯路。但事无巨细的都先去问父母应该如何去做，这样剥夺了幼儿自我探索的机会，没有给孩子独立思考的空间，久而久之儿童变得不会独立面对问题和分析问题，一遇到问题就依赖于“长者”能够帮助思考和解决问题。其论点之优劣，一望而知。
第三，优雅的《千字文》和粗鄙的《弟子规》
幼文学文，大都以韵文为主。大概因韵文琅琅上口。韵文有何要求？最基本的是讲究押韵和对仗。
韵文经典之作乃是《千字文》，此文仅一千字，每字互不重复，句与句既押韵合辄又对仗工整。更难能可贵的是，其文辞之优雅、表意之准确，实在不亚于一般的诗赋。
幼童记诵这类诗文，易懂易记又易上口，长时间学习，又能直接培养良好的语感和高雅的格调。故而《千字文》自南朝梁撰就，一千五百年来始终受人欢迎，成为经久不衰的童蒙经典。
反观弟子规，虽然文义直白，但失之于拙俗，没有精致的打磨，好懂则好懂，但没什么格调。对仗十分勉强，如“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同一位用字重复，大失对仗之意，徒然是同意对应，失去了韵文的美感。读起来更像是乡野顽童的歌谣。从这个意义上说，一首20个字的《登鹳雀楼》，便可以吊打《弟子规》洋洋一千字的规模。而将之拿来充作”国学经典“，大事背诵，甚至当作国学热的标志，真是贻笑大方。
第四，读《弟子规》要讲究扬弃
当然，作为流传甚广的蒙学教材，《弟子规》所说的日常道理，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一些守孝尽诚、不事张扬、诚信恭谨的道理，大体上合乎人性、合乎基本价值，成年人如果有兴趣，偶尔看看还是可以的。但一定要带着眼镜看，取其精华，弃其糟粕。这是我们看待古代文化遗产所应有的客观态度。
作者：票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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