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聊聊死亡的事吧

作者:凤凰联动 07-21阅读:3051次

“他刚被战友们救出来,准备撤离现场,其中一个掩护他的战友,就是他最好的那个朋友,脸上有刀疤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突然遭到敌人偷袭,中了一枪挂了。后来他们去解救人质,他另一个战友,那大饼脸,也挂了……”

某个周六的清晨,我一边在平底锅里煎着鸡蛋,一边向小郎剧透他昨夜看到中段因一通电话而错过的电影。

“妈妈,什么叫‘挂了’?”老虎突然发问。

“啊?‘挂了’……呃……”这样戏谑的字眼,是不是晚点进入他的词汇库比较好呢?我一时语塞,死掉?逝世?嗝儿屁?永别?牺牲?怎么解释更好?我平日里常常忘记两个孩子在场,和小郎讲起某事时,言辞粗粝来不及过滤,小孩子偷听来反倒觉得新鲜,暗暗记牢,他处活学活用,惹出过不知多少笑话。

“‘挂了’就是不在人世间了,是死亡。”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是尚未接触过如此沉重命题的四岁男孩儿的一对清亮眸子。

“死亡,就像我们养的那几条小鱼?”老虎展开了类比。在他那里,两块钱一条的小黑鱼,和人命比起来,丝毫不轻贱。

“嗯,差不多吧。人死掉的话,唉,什么都没了。”我说着,竟也操起“夕阳红”的口气了,真是没劲。

“人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嗯……也不一定吧。也许妈妈早在天堂的家等着他呢,正忙着打扫屋子呢。”

“天堂,不在地球上对不对?”我猜地球在他的脑袋瓜里已是想象的极限了。

“说不好,也许在半人马座之类的?”我小声嘟哝着。

周六上午,照例塞车,时近五月,出城踏青的车流把我们牢牢困在环路上。茉莉怀里抱着故事机,反复听着《小马过河》,老虎眼睛一直瞥向窗外,厌倦了一脚接一脚的刹车。

“妈妈,你什么时候会挂了?”老虎的口气轻松得像是在问“妈妈,你今晚几点回家”。

“把‘了’去掉,时态有点乱。”

老虎没听懂语法上的要点,却仍在等着我对自己的死亡预判。

“你连什么是‘挂了’都知道?哎哟你们娘儿俩,交流还真是有深度啊。”小郎嘿嘿笑了。

“妈妈也不知道啊,儿子。就在该挂的时候挂吧,呵呵。”

“下个礼拜,会不会挂?”老虎发力了。

“啊?有点早吧。”我忍不住咬紧牙关。

片刻沉默之后,“妈妈,下个周末我不想去看牙医。”Oh my god,他终于露了本心。

傍晚回到家中,我和小郎忙着烧菜做饭,小娃们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老虎跑到厨房找水果吃,看我正在清洗解冻好的肋排,被肉里渗出的血水吓了一跳。

“糖醋排骨吗,妈妈?”

“对啊,等着哈。”

“是谁的肉?”童音里带着单纯的质疑。

“啥?哦,猪啊,猪身上的排骨啊。”这怪问题搞得我突然不想碰这坨肉了。

“它死了吗?你确定?”

“当然。”

“人死了会不会被吃掉?”

“啧啧,不会的,瞧你问的问题好吓人,人死了会被烧成灰,埋到土里。”

总算熬到睡觉时间了,破天荒的,老虎今晚竟然不想听故事。

“妈妈,咱们聊聊死亡的事吧。”关掉台灯,他主动在枕头上躺好。

“呃,好,聊聊呗。”臭屁娃循序渐进一整天,这会儿要在黑暗中放大招了?

“妈妈,我会不会有一天死掉?”

“会。”面对小屁孩的终极发问,我本能地选择了直给。

“什么时候?”

“在很久很久以后吧。”

“死掉了,还能不能每天见到你?”

“嗯……妈妈会去找你。”糟糕,眼泪怎么流出来了,幸好他们看不见。

“妈妈,我们家谁会先死掉?”

“我们家?”

“就是我、妹妹、爸爸,还有你。”

“啊?”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泼猴儿为什么要问我如此凶残的问题?!我向来不喜欢说那些长命百岁永不分离的漂亮话,也编不出童话般的浪漫说法安抚他们,我在黑暗中拼命燃烧着自己的小宇宙,急于想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急得眼泪唰唰往下落,耳窝里滚热。

谁先死掉?按古老的顺序来吧,我愿意死在高堂之后,儿孙之前,把老天赋予我的家庭使命行使得圆满些。

不知怎么,我脑子里瞬间充斥着过往种种的死亡画面。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五岁,有一天突然被带到灵堂之上,让我跪。小屁孩儿不懂死,看大人们都在哭,我担心自己哭不出来。

发小在新加坡,肝病发作,抢救无效突然离世。那时我读大二,一夜没睡。后来才知道她半年前染上毒瘾,和一帮没来路的朋友整日整夜混在一起。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刚刚大学毕业,从外地飞回老家,外公已在冷冻柜里,嘴里含着铜钱。我跪,哭,然后飞回去继续上班。我使劲抖动着手上的衬衫,用衣架撑起来,踮脚挂到晾衣杆上……

文摘选自《未来请您多关照!》作者都文,现已全网热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