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都市妇产医院孕妇在疫情之下的记录，为了孩子，我必须扛过去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措施逐步升级，自武汉“封城”以来，怀孕38周的产妇小何（化名）说到，担心交叉感染，不敢去医院做产检，像她这样的高危孕产妇，现在最担心孕期突发意外需要去医院。

机动车禁行与尚未控制的疫情成为武汉孕妇的集体焦虑，一些必不可少的检查因为这场疫情中断。

“不知道哪个医院安全，哪个医院能接收我们这个特殊群体，我之前登记的医院告诉我，除非产妇大出血，要生了，且没有任何感染症状，才可以挂急诊。”

1月24日 大年三十 封城第二天 担心交叉感染，不敢去医院做产检了

怀孕38周，担心交叉感染，不敢去医院做产检了，老公去药店买了一台胎心监护仪，自己在家里给宝宝测胎心。

朋友圈、微博上各种无法追溯来源的消息漫天飞。虽然知道那些耸人听闻的图片、视频值得怀疑，但是看到铺天盖地的转发和一面倒的评论，心里还是非常难受。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不关注这些信息坐立难安、关注了又难免恐慌，真是煎熬。老公让我每次看手机不超过15分钟，来不及看的先收藏或者保存起来。我懂他的意思，收藏的文章多了一般就不会再看了。可那是平时，现在能一样吗？！

下午给住在郊区的亲戚们轮流打电话，再次嘱咐他们都不要出门。一通电话下来都是三四十分钟，时间似乎好过了一点。

晚上守在电视机前，就像人生过往里，有记忆以来每一个除夕夜一样，等着看欢天喜地、一派祥和，却无意间刷到医护人员崩溃痛哭的片段，心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我不想道德绑架，我从不认为谁谁谁就应该用血肉之驱为别人铸就钢铁长城，但是这一刻，我自私地祈求，如果真有神佛，能不能赐予他们力量，让他们能撑住。

看着晚会上的欢声笑语，脑海里是各种“告急”、“求援”，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我终于相信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不在武汉的人，不可能体会到这种心情。

1月29日 封城第七天 我该怎么保护我的孩子？

市区快递停运、机动车限行，想让外地的朋友帮忙寄一点口罩、消毒物品也行不通了。为了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接触，我们需要的所有物品都找跑腿小哥代买，一趟跑腿费要100块，还只送到小区门口。新鲜的青菜肉蛋越来越难买，小葱、香菜、大葱、大蒜这些以前做配菜的现在也都当正经青菜吃了。

家里的酒精和84也不多，为了以防万一，每次老公下楼都全副武装，把眼耳口鼻全都封起来。浴帽、泳镜、两层口罩、一次性PE手套加橡胶手套，一项都不能少。我还用一次性泡澡袋和订书机给他做个塑料罩衣，从肩膀套到脚。每次拿东西只要5分钟，但是出去前的准备加回来后的消毒清洁要一个小时。

都说孕妇是易感人群，看到感染病毒的重症孕妇被迫引产、看到孕妇感染有可能传染给孩子、除了小心小心再小心，我们还有什么办法保护我的孩子？

1月30日 封城第八天 公立医院怕交叉感染，决定前往私立医院生娃

原计划在同济生产，武汉人平时看个小病都首选同济协和，更何况生孩子这样的大事。但朋友说同济现在都只能在走廊里面加床。不要说双人间，就是六人间都住不进去。而且医院发热门诊爆满、医护人力和物资都紧缺、患者排队动辄三五个小时、交叉感染防不胜防。非常时期我们不敢冒险，最终还是决定换一家医院。

我以为自己还有得挑，秉承天秤座一贯选择困难的纠结习性，四处搜集信息、参考微信群友建议，确定了几家待选医院，其中也包括建院时间长、口碑不错的私立妇产医院。结果打电话一问，竟然全都没有床位。

因为越来越多的公立医院关停其它科室改为肺炎定点收治医院，原来的待产妇都要转移，导致生产床位更加紧张，好一点的医院都是一床难求。离预产期还有不到十天，竟然找不到床位！

入夜难眠，我闭着眼睛，内心纷乱如麻。很长时间都没听到老公熟悉的呼噜声，我知道他也醒着。我侧过身去抱住他，他握住我的手，回抱住我。“没事的，明天一定会有办法。我们一家三口会好好的。”

1月31日 封城第九天 今天终于定到医院的床位

老公今天又联系了几家医院，床位依然不确定。上午我满心焦灼、食不下咽。作为高龄产妇，孩子得来不易。我曾经多么感激孩子愿意选我做妈妈，但是此刻我却不能给他最好的保护，我该怎么办？

爸妈要跟我微信视频，我都不敢接通。担心一不小心哭出来，让他们忧心。然而大概父母和子女之间总是有所感应。晚上家族群里异常热闹，大家都互相加油鼓劲，有人发红包还有人表演节目。妈妈带着年近而立的弟弟大跳广场舞，就连一向板正持重的爸爸也录了一条唱歌的视频发上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爸爸唱歌。那应该是一首很老的歌，只有半段，不知道歌名，我甚至都听不太清楚歌词在唱什么，但我小心翼翼的保存下来，反反复复点开看了又看。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但是只有人类会抱怨。而我，前一刻还在内心无限放大自己的不幸，却在下一秒又觉得我是那么幸运。

父母是我的铠甲，如今我也即将成为一个妈妈，做我孩子的铠甲。《请回答1998》中有句台词，“听说神无法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妈妈这个词，只是叫一叫，也触动心弦。妈妈，力大无比。”我的宝宝，你也要相信妈妈。

晚上终于定到一家医院的床位，松了一口气。

2月3日 封城第十二天 原定的医院由于产妇确诊，最后选择了武汉都市妇产医院

我在家里整理待产物品，突然接到医院电话，说产科有一位孕妇确诊了新冠肺炎，待产妇全部要转移到其他医院，我定的床位只能取消。我一时呆愣无语，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后怕。

我不敢想象那些被迫临时转院的产妇的心情，女人怀孕生子不到婴儿呱呱落地那一刻心都是提着的，更何况身处如虎狼环伺的疫情之中，真是时时刻刻都煎熬。

所幸之前联系的一家私立妇产医院空出床位了。这家医院实力很强，产科有独立的一整栋楼，开了有十多年了，口碑还不错。虽然说这个时候能定到单人产房，应该满足了，但我还是忍不住会想，万一生产的时候大出血怎么办？我会不会死在手术台上？

晚上看到微信群里一则转发的实名求援信息。说是有一位CT双肺感染，但未做核酸检测的发热产妇，已经开始宫缩马上要生了，但是跑了几家医院都不接收。肺炎定点收治医院不收未确诊的疑似，而普通医院也不敢收这种高风险的产妇。家属火烧眉毛了不得已四处求援，真是看得焦心。

现在每天都能看到各种实名求援信息在微信群、朋友圈里流转。一开始我们也着急转发，但是实在真假难辨，现在也还是转发，只不过会备注说明“未经求证”。想着万一是真的呢？除了帮忙转发我们又能做点什么呢？

2月4日 封城第十三天 终于联系到志愿者送我们去医院待产，感恩

之前约好送我去医院的志愿者出现疑似症状，被隔离了。怎么从家里到医院去，成了新的难题。如今交通限行，孕妇只能找社区申请派车，但是手续略繁琐，而且社区的车多用来送发热病人，并不安全，社区也建议孕妇尽量自己想办法。打110、联系其他志愿者、向邻居求助……，老公忙活了半天，大费周折，终于联系到一台车明天愿意送我们去医院。

晚上我洗了个澡。现在明显感觉自来水比以前要混浊一些，听说是因为自来水厂加量投放了消毒氯。虽然一般情况下对人体无害，但是像我这样皮肤容易过敏的人，洗完总是觉得身上很痒。我特意提前烧了很多开水放凉，兑成温度适中的水用作最后的涮洗。实际洗澡的时候比预想的要麻烦一些，拖得时间比较久。洗完之后打了两个喷嚏，也有点鼻塞，吓得老公熬了两碗浓浓的姜糖水看着我喝完，还切了半个洋葱，要我放着鼻子下面闻，熏得我眼泪直流。

想到明天就要住院，鬼门关里走一趟。万一有什么意外，现在医护资源这么紧张，能抢救及时吗？我是不是该留个遗书呢？越想越觉得悲从心来，抱着老公大哭一场。

2月5日 封城第十四天 正规的三级妇产医院，独立的单间待产， 三甲医院专家问诊

下午两点到医院，进门就登记测体温、查接触史。在产前门诊进行血压、胎心、抽血等一系列检查之后，医生说各项指标都正常，让我安心不少。办住院手续时才知道，在这里生产都有医院的专车免费接送、特殊时期关键的产检也可以联系院方派车。如果能早点预定这里，我们来时就不用那么折腾了。

非常时期医院单间待产、单间分娩。每天全院定时定点定岗消毒杀菌，医护人员出行、住宿严格管控，限制陪产人数，禁止探视，从源头上杜绝交叉感染隐患。

医院环境也比公立医院好太多。独立的单间待产，会客区和休息区互不干扰，可以保证产妇的休息。会客区沙发、冰箱、储物柜、洗手台都很方便，虽然现在特殊时期不允许亲属探望，但如果是平时，真的是很贴心的设计了。休息区除了孕妇的大床，还有家属的沙发床和写字台。洗手间明亮宽敞，有2个洗漱台，淋浴也方便，还有宽敞的活动空间。老公把医院的环境和我做检查的情况都用视频拍下来，发给远在外地焦急等候的老人们，好让他们安心。

当然环境只是一方面，生孩子主要还是医护人员技术过关，大小平安。这家医院是正规的三级妇产医院，有很多公立医院的退休专家被返聘到这里坐诊。纪录片《生门》里的一位专家也在医院团队里，产科手术团队也是技术过硬。说实话，虽然之前也算做了很多功课，但是来之前还是难免焦虑。现在实地一看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尤其是当我看到产科的护士长自己也是位怀孕七个多月的孕妇，在这样的疫情中还坚守岗位，我对这家医院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2月6日 封城第十五天 入院第二天，这样乌云密布的日子，何时是尽头？

入院第二天，迟迟没有发作迹象。医生与我们商量后计划晚上八点开始催产。

“大考”临近，我又开始紧张。武汉今天进入第二个14天隔离期，各种负面报道依然让人无比沉重。尤其是看到才出生30个小时的新生儿确诊，眼泪决堤而出。这样乌云密布的日子，何时是尽头？

护士见我心情低落，递给我一本书，建议我听听轻音乐，也可以试试冥想。这样的贴心的善意让我觉得很温暖。孕妇由于激素水平的变化会容易情绪化，一些小事都会敏感焦虑。据说这里平时会有孕产瑜伽课，也会教授待产妇通过瑜伽、冥想等方式调整生产前后的负面情绪。现在这些课程都暂停，但是在护士的引导下我发现冥想真的能帮我不再沉溺于那些消极情绪，心境慢慢平和。

晚上催产之后，疼痛感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腰也酸胀。到后面大约2分钟疼一次，一次持续1分钟。我在迷糊、疼醒、又迷糊的循环往复中渐渐睡沉。

2月7日 封城第十六天 小公主终于出生了，健康平安！

早上8点，差不多开到2指，又打了一次催产针。疼得难以忍受时我在想，那些在防疫一线的医护人员是怎么在密闭憋闷的防护服里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夜以继日连轴转的，是不是更苦更累更怕更难？想到脱下口罩后她们红痕交错的脸、想到防护服下如同从水里捞上来的全身湿透、想到忙碌间隙席地而躺沉睡的身影，我就觉得这些疼算什么，我还能忍。

熬到下午，主任检查时发现宝宝头盆不称、脑袋也比较大，顺产有困难，于是决定转剖腹产。在手术室里我还没来得及多想会不会大出血什么的，就十来分钟，白净健康的女儿出生了，7斤2两。

晚上点开朋友圈，来不及向朋友们报喜，就知道了昨晚上的噩耗，看着满屏的致敬和默哀，泪如雨下。

我们这一代人，出生、成长在和平年代，没有吃过什么太大的苦头。有时候细想会觉得自己活得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但是这次疫情中很多很多的人和事，就像一个个镇纸，让我感受到生命的重量。

我轻轻地对宝宝说：你出生的时候跟很多小朋友不同，因为医院要把床位让给更需要的人，让你和爸爸妈妈一起经受了更多考验。所以你健康平安的出生就为国家做出了贡献。但是你不能骄傲，因为有更多的人做出了更大的贡献，甚至是付出了生命。我们要记住他们。

2月10日 封城第十九天 终于让宝宝喝到第一口母乳。

今天都是好消息，全国16个省份一省包一市来支援湖北啦。今天也终于让宝宝喝到第一口母乳。

一开始没有母乳急死我了。医院专门派开奶师，从各种手法按摩到仪器辅助，连续几天终于帮我把奶开出来了。从如何正确的喂奶、防止吐奶、到如何给宝宝按摩抚触，护士都手把手耐心地教我们。知道家里没有老人陪护，护士跟我们讲了很多在家坐月子以及新生儿看护的注意事项。

因为疫情，本打算来照顾我坐月子的婆婆来不了了，找好的月嫂更是不用想，外面的月子中心也都停业了。本来以为我和老公一定会手忙脚乱焦头烂额，但是现在有专业的护士一对一的看护和指导，真是省心太多。每天打电话、发视频让困在老家出不来的老人们知道我和宝宝的情况，他们也都放心不少。

2月12日 封城第二十一天 感谢都市妇产医院，感谢医院每一个付出的人！

今天是在医院的最后一天，竟然有点不舍。临别前特别感谢照顾我们的护士。她也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从年前开始就一直没有回过家。我看着她明显憔悴的脸，问出了内心深处特别想问的话：你们真的不怕吗？你还有孩子啊！如果有万一，你没想过吗？

她说：当然也怕啊，但是也想不了太多。正因为我也有孩子，正因为你们要生孩子，我只有在这里才感觉自己在做点什么。你看那些在定点收治医院一线的同行，你看我们院长主任24小时轮流值班、护士长怀孕七个多月坚持要求来上班、医生们手术一台接一台，有人连续十多个夜班，我又有什么可说的。病毒确实可怕，但是这里其实比家里更安全。因为，为了你们，这里必须是最安全的地方。

其实连续多日的相处，我从她们的实际行动中早已知晓答案。但是这样的朴实的话，还是让我眼眶发酸。

疫情远远看不到尽头，也许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等我们一家三口回到家，还会有更多的困难等待着我们。但是和她们所承受的相比，我们所谓的困难、我曾经为之痛哭流涕的那些事不值一提。

宝宝平安出世，我们算是熬出头了。

回想这些天以来的各种焦虑、悲伤、恐惧、甚至几近绝望，

这座城市里还有那么多人，

每天在无数个生离死别的悲剧里流干眼泪，

又在更多努力坚守的故事里鼓起勇气振作。

只有见识过最深的寒，才能体会最真的暖。

在这场疫情中的我们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

能遇到这些善良勇敢的人。

希望这些默默为我们负重前行的人们，都能平安无事，

希望春暖花开时我们能扫清阴霾，相聚于明媚春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