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完成的课题转让,被导师嘲讽,读博期间意外怀孕让我跌入谷底
今年 8 月,我 28 岁,博士毕业了,带着丈夫、孩子参加毕业典礼。
不少人形容我是「人生赢家」,只有我知道这一称号有多么沉重,一路走来真的太不容易。
我是一名理工科博士,每天长时间做实验是我生活的主旋律,与各种有毒的生化试剂打交道是家常便饭。
2016 年因课题进展良好,我决定转博。相恋多年的男朋友已步入社会工作,他对我的决定很支持。家人虽有些忧虑,担心我读博会太过辛苦,但仍表示尊重我的想法。
我所从事的专业属于劳动密集型专业,举个例子:分子克隆实验别人做一个,我需要做十个、二十个、三十个,才能从中挑出一个结果用于下步实验,简单地形容就是砸工作量去拼实验结果。
若想在本专业领域发表质量尚可的论文,时间、精力、工作量是最珍贵的筹码,一天工作至少 12 个小时是标配。受仪器限制,我曾每个月出差某一线城市两次,来回奔波加通宵工作只为收集实验数据。城市那么美,为赶实验进度,我从来没有抽出时间、静下心好好地逛一圈。
2017 年 12 月底,正当我的实验进入关键时期,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读书期间结婚生子,彼时课题进行得如火如荼,导师对我寄予厚望,我陷入两难境地,反复思虑。和男朋友感情稳定,早已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如果不要这个孩子,我的身体和心理是否能承受打击?如果选择留下他(她),后续的我该面对何种境况,我不敢想像。
我家人和男朋友的家人很惊诧,但在考虑到各方面风险后,支持我留下孩子。导师很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呈中立态度。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我又怎么轻易扼杀?经历了数个夜晚的思想斗争,我选择勇敢面对。
读博期间结婚生孩子的确不在计划之内,这个意外或许会改变我未来五年、十年的生活,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时的我已顾不上权衡利弊。
决定生孩子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后续的考验与磨练令我一次次刷新个人压力承受值。
浸润实验室多年,即使身穿实验服、戴着口罩手套,有毒的生化试剂也不可避免地会通过空气进入身体。原本计划博士毕业,身体恢复一年后再生孩子,意外颠覆了我的生活,扰乱了我的内心。
每一次产检都令我提心吊胆,唐氏筛查、大排畸检查、妊娠期糖尿病的筛查等寻常项目让我夜不能寐。说实话,一直到从产房出来之前,我都是没有信心的,我怕生出一个不健康的孩子。
我本身比较瘦弱,孕期吃了不少苦头,见不得荤腥,一闻油腻的食物便想呕吐,可小孩需要营养。彼时男朋友已成为老公,他很体谅我孕期辛苦,每天风雨无阻接送我,婆婆变着花样为我做营养餐。
但孕期的生理反应是无法避免的,头晕、目眩、恶心一天天加重。我坚持去实验室工作,坐着指导师弟师妹们做我后续的实验,看到他们使用异丙醇、氯仿、TEMED 等剧毒试剂,戴着口罩的我心惊胆战。可我又能怎样,一旦文章被抢发,过去几年的辛苦均付之东流。
即使拼尽全力在实验室坚持到怀孕 6 个月,我的科研产出仍是断崖式下降,导师、合作伙伴难掩失望。生理不适和科研压力令我身心俱疲,无奈之下,我选择休学半年,回家安心养胎。
看着我最重要的、已完成百分之七十的课题被移交到师弟手里,我的内心是悲凉的,熬过的夜、流过的汗水、淌过的眼泪没有了半分意义。
待产期间我坚持看文献,追踪着最新科研成果,为产后顺利重返岗位做准备。
导师的 push 在全院闻名,对于我突如其来的怀孕生子很不理解,在组会曾几次暗示过师弟、师妹们,不要因个人事情耽误课题进度。他曾明确表示,以后不愿意再招收女生读博。
而我自己,在生完孩子、休息两个月后重返实验室,捡起旧日的课题时,我深感体力与智力的退化。生完孩子后,我患上了腱鞘炎的后遗症,手不能长时间用力,做一段时间实验不得不休息。曾是专业前五、保研到实验室,被导师列为种子选手的我,眼看着未婚未育的小伙伴们发文章到手软,内心是有落差的。
对于家人,我是感动且愧疚的。妈妈担心我罹患产后抑郁,离开老家来照顾我坐月子,爸爸一个人在家上班,不怎么做家务的他,洗衣做饭样样亲历亲为。
妈妈回家后,婆婆开始照料我和孩子的生活,时间长了,难免有婆媳矛盾。老人带孩子的方式、做饭的口味、花钱的理念,和年轻人有着巨大的鸿沟。婆婆性格内向温和,而我性格外向直接,言语之间总是免不了擦枪走火。丈夫在中间受着夹板气,协调着两位他最爱的女性的关系。所幸一家人的感情在磨合、理解、包容中渐入佳境。
对于孩子,这一路走来我真的很辛苦,可我从来没有后悔生下她。她第一句会说的话是「妈妈」,她的笑脸比阳光还温暖,她每天都有新的变化,让我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只是每天的工作时间肉眼可见地变少,或许是母女连心,中午她一定要等我抱抱她才能入睡,晚上 8 点后如果见不到我,就会大哭大闹。我只能每天早上 5 点半起床,马不停蹄地进入实验室工作。
在某一个工作日,我在晚上 8 点接到婆婆电话,说女儿大哭不止,不得不离开时,迎面遇到来实验室加班的导师,他意味深长地说:「XX,你这生活堪比养老啊。」一瞬间,我委屈得想掉眼泪。
在毫无计划和准备的情况下,我结婚生子了,生活可谓是一地鸡毛。
而我隔壁实验室的博士后师兄,他的妻子和我差不多一个时间点怀孕。期间他除了抽空陪妻子产检外,照顾孩子均有双方父母帮忙,做实验、发文章毫不耽误,在我因怀孕生子耽搁时间的大半年时间里,他已快完成博后科研任务,准备出站。
再对比我的博士后师姐,曾不止一次表示对我的羡慕,认为我在合适的年纪生了孩子。她年过三十,即将博后出站,觅得一所大学的教职。她去该校任教后,事业处于上升打拼期,面对高校「非升即走」的巨大压力,尚未站稳脚根,孩子是断断不敢生的。一年拖一年,岁月不饶人,今后的生育压力又该如何排解?
紧赶慢赶做了一年半,结合着怀孕生子前的实验成果,我总算达到了学院毕业的最低要求,导师也不愿再看着我过「养老」的生活。
被人认为是人生赢家的我,在毕业答辩时受到了答辩老师的质疑:你读博期间怀孕生子,你到底有多长的时间在工作?我一时无言以对,或许我不是一个优秀的博士,但我真的尽力了。
我曾反复思考,对于理工科女博士而言,到底该何时生孩子?这本身就是一个大 bug,读博的女生大多已是 25 岁以上,处于生育的黄金时期。然而读博需要大量精力、时间的投入,做科研随时随地会遇到困难挫折,对于正常人尚是挑战,何况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然而,当女生博士毕业后,用人单位会因其未生育而歧视。等到入职高校后,面临着科研基金申请的年龄限制、「非升即走」的晋升压力、文章数量及影响因子的要求,生孩子的计划只能无限推后。
曾有知名高校的教授实名反对,女博士生在读期间不能怀孕生子。但生育孩子仅是女生一个人的事情吗?绝对不是的。这是一个社会性的问题,随着高校研究生的扩招,女硕士、女博士会越来越多,她们同样能在科研舞台上做出一番了不起的成就。
对于想要进入婚姻生活的女博士生而言,「一刀切」式地禁止生育无疑是不恰当的。国家和高校有必要对这个群体提供一定的关怀,无论是提供产假还是生育补贴。而女博士生的家庭、另一半则更需多一点理解与支持,以防其罹患产后抑郁症。
我是女性,我的孩子是女儿,我只希望未来的她不必像妈妈一样面对生育压力、一筹莫展,我希望她能去尽情地追逐事业,也希望她能有个温暖舒适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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