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子宫”乌克兰：受损的婴儿和破碎的心
在最近俄罗斯与乌克兰荷枪实弹的诸多新闻中，有一则格外醒目。有一对澳大利亚的夫妻，因为代孕的孩子被困在乌克兰，不顾澳外交部劝阻，冒着生命危险，想去当地试图带回自己的女儿。
在有“世界子宫”之称的乌克兰，代孕早已是一项跨国产业。
（在疫情期间，因为婴儿滞留问题，BioTexCom发布了婴儿照片）
有父母想努力带回自己的代孕小孩，也有父母抛弃了自己代孕的小孩。我想经过去年的郑爽代孕事件，大家对这件事一定不陌生。郑爽和张恒因为经济条件优越，选择了在美国代孕合法的州代孕生子，也有很多美国人，因为乌克兰的代孕价格更低廉，而选择了这里（据媒体报道，在美国需要10万美元，乌克兰仅需约5万美元，其中大部分会被中介机构拿走）。
（图源：优爱宝宝官网）
如果一个机构的赢利需要“制造婴儿”，婴儿成为“商品”，那就一定会存在“残次品”。
澳大利亚有一位记者跟踪报道过乌克兰的代孕产业，在2019年左右拍摄了纪录片。有一对美国夫妇在乌克兰代孕了一对龙凤胎，乌克兰一直内战不断，这位代孕妈妈在经受战火的家乡流离失所，受到惊吓后，出现了孕期综合征，以至于在25周时就早产。其中的男孩刚出生即夭折，女孩布丽吉特活了下来，但刚出生时只有850克，大脑受损，她的美国父母把她遗弃在了乌克兰的医院。
（护工玛丽娜与小布丽）
在小布丽五个月时，美国的父母来信授权关掉她的生命维持设备，“我们不会带她回美国，这个婴儿已经救不活了”。但护工玛丽娜尽心照管着小布丽，同时发现她对声音有反应，也能看见，“她有机会”。
乌克兰当局希望和这对美国父母就小布丽的未来达成一致。两年后，他们才收到了对方回信，美国父母希望乌克兰方将小布丽送人收养，但这不符合乌克兰的法律规定。
小布丽虽然在乌克兰出生，但因为父母是美国人，她不具有乌克兰国籍；但她的父母又不打算将她接回美国……她成了一个没有国籍的宝宝。
在4岁时，小布丽被送到了儿童福利机构，玛丽娜会在休假时尽可能地去看望小布丽，但是，她注意到，小布丽又有了被抛弃的感觉，她向小布丽解释，“我爱你，会来看你”。但是如果到7岁时，小布丽仍未被收养，就会被送到一家没有康复服务的机构，这很有可能让小布丽目前取得的成长进步因为治疗停止产生倒退。而玛丽娜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经常探望她。到18岁，小布丽会被送到养老院，可能在那儿度过余生……
玛丽娜说，“他们只想要一个挂着好莱坞微笑的宝宝。”如果她能见到小布丽的美国父母，她希望对他们说，“你们有一个很棒的女儿。”说完，她的眼眶湿润了。
记者设法拨通了那对美国父母的电话，希望和他们就小布丽的未来进行沟通，那位父亲借口要去跟妻子商议，草草挂断了电话。我觉得，小布丽可能永远见不到她的亲生父母了。
选择成为代孕妈妈的女性，通常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贫穷。小布丽所在的代孕机构，叫作BioTexCom。
（BioTexCom在中国也有相关业务，开设了代表处）
这个机构有一名接受采访的匿名代孕妈妈说，他们因为战火流离失所，自己的丈夫为了获得收入要去卖肾，所以当自己看到代孕机构的广告后，决定成为一名代孕母亲。她曾经在怀孕五个月后流产，失去的婴儿被BioTexCom建议火化，只收到200美元的补偿。后来她在被植入三个胚胎后流掉两个，最后一个虽然经剖腹产手术后出世，但不久后也被发现是“问题宝宝”。她说，机构将她们称作“孵化器”，“他们不把你当人看”。
代孕妈妈的收入，一般是其他女性工作的三倍左右。又因为即使是这样“高薪”的工作，乌克兰代孕价格也只是其他国家的20%到50%，所以很多海外中介公司会在亚洲或欧美接单，再来乌克兰找代孕妈妈，以此赚取差价（这些公司在代孕不合法的国家通常是地下公司）。
（BioTexCom中国网站上的代孕流程）
而在乌克兰，由于商业代孕合法，所以代孕通常由中介机构负责宣传和接单。在这些机构对外的宣传页面中，代孕显得如此轻松温馨，宝宝的笑脸是如此甜蜜。“顾客”仿佛在浏览购物网站，隔着屏幕看到的“商品们”都十分光鲜亮丽。
（图源：BioTexCom中国网站）
在诊所时，私立机构尚且还能保证整洁。但由于经济衰落，乌克兰的公立医院通常条件糟糕。
一旦生产时发生任何需要公立医院处理的问题，婴儿就会被送到蟑螂遍地，床垫上布满血迹的公立医院。
有另一对来自英国的夫妇凯特和格雷格就经历了这一切。由于凯特患有多囊卵巢综合征，无法受孕，选择了在价格低廉的乌克兰代孕。他们的孩子迈克被机构隐瞒了早产情况，脑部发育受损，由于凯特违反代孕机构的要求，偷偷联系了代孕妈妈，得知宝宝早产的他们来到乌克兰，准备接回自己的孩子。在等待护照办理期间，他们把看起来懒散、爱睡，明显“不对劲”的孩子送往公立儿童医院。
凯特拍摄了医院环境，她自己要睡的床铺非常脏，有明显的污渍，而宝宝的病床更是布满肉眼可见的血渍。病房的洗手池上，蟑螂来回乱窜。
凯特夫妇在乌克兰居住了14周，将迈克顺利接回了英国。他目前看起来尚好，但凯特依然不确定，他的未来会不会受到早产的影响。
另有一对来自英国的夫妇Bianca和Vinny也被光鲜的宣传广告所打动，代孕了自己的双胞胎儿子。去乌克兰接回孩子时，他们被代孕妈妈们生活的脏乱环境所震惊。
他们说：“我们看到几个代孕妈妈一起挤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那么热的天气屋子里连个空调都没有。她们没有自来水，被迫用瓶子装水清洗自己。”“这简直就是个像牛棚一样的地方！”
他们尽自己所能，为代孕妈妈找了一家设施好些的私人医院，但代孕公司强行将代孕妈妈送回公立医院，她生产后出现了并发症，产后几天靠输血才撑过去。
Bianca和Vinny对这一切感到后悔，“如果早知道这一切是这样的情况，我们会在我们的代母怀上孩子后就让她来跟我们一起生活。我们此前对别人推荐和宣传的那些话，现在想来真是太过天真和残忍了。”
（Bianca和Vinny与双胞胎儿子）
事实上，外部环境恶劣并不是代孕妈妈们所面临的最糟糕的状况。为了保证胚胎存活率，代孕妈妈经常要被植入3个胚胎，最终只会保留1～2个，那位接受采访的匿名代孕母亲也有同样的经历。
多胞胎带来的高危妊娠和孕妇早产的问题，不仅给代孕妈妈带来极高的生命风险，也很容易让婴儿先天发育不良，前文所说的小布丽和小迈克就是如此。他们很有可能会被作为“不完美商品”遗弃在乌克兰。
据《环球时报》2021年的报道，基辅一家代孕诊所的护士说：“每年至少有1000个通过代孕出生的婴儿，大概有来自15个国家的用户需求。近几年，乌克兰的代孕数量激增，涨了近10倍。”
另据报道，光澳大利亚一国，现在就有大约22位代孕妈妈已经怀孕，30对胚胎正在被移植。这些孕育中的宝宝的未来令人担忧。2019年年底出现的新冠疫情曾经导致过婴儿的滞留问题。最近，无处可去的新生命和吞噬生命的战争，更是出现在同一个时空中。
乌克兰的跨国代孕业早已发展到中国。在微博上，有一家名叫乌克兰优爱宝宝试管的机构最后一条微博停留在2月18日。
（官方微博回怼留言网友）
我找到了这家机构的官方网站，添加了他们的“顾问”，经询问，他们的业务已经暂停。这可能跟最近的战争和他们创始人最近的舆论风波都相关。
（与代孕顾问的对话）
优爱宝宝由一个叫作梅爱偲的在乌华人创建（他在自己发布的视频中称自己仍拥有中国籍，但众多爆料质疑了这一点）。他曾经发布过大量关于自己在乌克兰创业成功，娇妻豪宅一应俱全的通稿（这些报道性质为通稿而不是媒体自行采编，为我个人判断）。在这些报道中，这是一个励志故事。
（一些关于梅爱偲的报道）
梅爱偲是河北承德人，出生于1983年，高考成绩320分，无法进入任何一所大学。2001年，因为有朋友在乌克兰打工，他随之来到乌克兰，32岁时娶了一位名叫达莎的18岁乌克兰女孩。他曾向镜头展示过自己微博收到的大量私信，表达羡慕和崇拜。有个一闪而过的镜头中，有私信称他为“我们中国男人的骄傲”。
（梅爱偲晒出妻子穿内衣包饺子）
初期，据他所说，自己从事的是跨国外贸生意。当接受“采访”被问到乌克兰女孩是否愿意嫁给中国人时，他的回答是“大部分都不太愿意”。
（图源：《华商报》报道）
不过，这样的言论在过了几年他开始做“跨国红娘”生意之后话锋一转，强调在乌克兰，娶妻不需要靠“票子”，乌克兰女孩都很淳朴，岳父母也很好搞定。他的这个所谓“创业项目”还上过《创业中国》这个节目，大受导师赞赏，认为具有“稀缺性”。
虽然他的客户们都是思想并不欧式的中国男人，但短短几年，乌克兰女孩似乎都转变了观念。他不仅晒出教他“相亲俱乐部”的女孩们中文，大家一起包饺子的照片，还强调，学习中国文化，有助于乌克兰女孩们博得中国男人的好感，择偶的权利天平颠倒了。他组织的每次相亲活动，都会收取每位客户6万5千元人民币左右的费用。
优爱宝宝应该是2017年他在“跨国婚姻俱乐部”之后成立的。从官方视频号和微博中能看出，他们已经成功为中国客户完成了不少“业务”。
（视频来源：优爱宝宝视频号）
最近，梅爱偲先是在抖音发布了一条自己决定为了家人留在乌克兰，在地下室制作中国国旗的视频，引得众人表达同情。
（但梅爱偲的女儿几乎不会说中文）
但随后，他又发布了一条关于乌克兰现状的不实视频，其中剪辑了俄罗斯阅兵和黎巴嫩贝鲁特大爆炸的片段，已经被平台禁言。
梅爱偲，一个善于利用舆论的投机者，一个利用乌克兰经济下滑做“人口”生意的商人，无论是“跨国红娘”还是“优爱宝宝”均是如此。
（优爱宝宝官网关于代孕项目的优势介绍，图源：优爱宝宝中国网站）
我第一次被“代孕”所震撼，是在一个朋友聚会上。有朋友向我展示了他好友找的代孕妈妈的视频，一位有大约6个月身孕的泰国女性，对着镜头缓缓转动身体，向客户展示她的肚子。镜头没有拍到这位女性的脸。看完的当晚我做了一个梦，视频中没有头的女性变成了我，“我”是谁一点也不重要。
你只是购物网站页面上的物品，你只是你的子宫。
经济下行，战火弥漫的乌克兰，堕为“欧洲妓院”和“世界子宫”，在媒体所贴的标签背后，有无数的女性，只能以身体谋生。混乱的时局中，有人钻营其中，掠夺财富。从国家到商业机构，已经无暇顾及伦理。当局势动荡，一切身外之物似乎都失去价值，只有这副“身体”，还是值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