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封面图片:自由插画师LOST7
生娃有风险,养娃须谨慎。
01
老张并不老,也就36岁。
但36岁的他,头发差不多白完了,脸上的褶子比50多岁的人还多,加上这两年他患上腰痛病后,腰也直不起来了,常被陌生的年轻人在问路时喊“爷爷”。
这称呼不但没有让老张反感,反倒生出一丝期待来:
如果将来,儿子能娶上媳妇,那自己一定会当上爷爷的。
但想起老家里,斜着眼睛口水流得胸前黏糊糊一片的儿子,老张又自责起来:
12年前,要是自己没带儿子打那针乙脑疫苗,小家伙应该已活蹦乱跳地读初中了吧。
那是2006年7月,在镇上开杂货铺的老张,正站在门口和赶集的老表兴奋地谈国家终于取消农业税的事儿,俩人都感恩满怀地说,现在政策越来越好了,农民越来越有奔头了。
杂货店里的座机忽然就响了:幼儿园老师通知老张,全班就他儿子还没有接种乙脑疫苗。
此后一周,老张带着4岁的儿子张小聪,去了两趟卫生院:四龄童的乙脑疫苗,需要连续接种两次。
过后,忙着进货卖货的老张,压根儿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儿子以前就接种过疫苗,除了偶尔说胳膊疼,没啥不良反应。
一个多月后,有天半夜,张小聪突然发起高烧,口吐白沫,四肢痉挛,差点晕厥。
媳妇哭着把老张叫醒,困得不能行的老张开着进货的三轮车,带着妻儿飞驰到县医院。
“乙型脑炎。”医生做了这检查那检查后,面无表情地说。
看着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插满管子昏迷不醒的儿子,老张蹲在医院的走廊里不停地抽烟。
“不是打过乙脑疫苗了,咋还会得这病?”老张疑惑地想。
但这个疑虑,很快被儿子反复的病情赶得烟消云散。
张小聪高烧不退,反复抽搐,好几次不省人事,医生让老张夫妇做好最坏的打算。
好在儿子命大。一个星期后,小家伙终于睁开了眼,只是那个原本爱骑在老张脖子上喊“驾驾驾”的调皮蛋儿,现在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任谁喊都无动于衷。
“孩子脑子烧坏了。”查房的医生说。
“还能变好不?”老张追着医生不安地问。
没有回答。
只有一个惨白惨白的身影,消失在病房过道里。
02
“张小聪脑子烧坏了”的消息,很快在小镇上传开。
老张前脚抱着儿子刚进家门,后脚就被怀有各种目的的乡邻踏破了门槛。
老张不想让别人看自家笑话,就让媳妇带着孩子回乡下娘家住几天。准备动身时,媳妇突然说,自己一个多月没来例假了。
到卫生院一查,媳妇果然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这俩月都愁眉苦脸的老张展露出一丝笑容:苍天有眼啊,这个家还有救啊。
9个月后,女儿出生了。老张看着襁褓里女儿那粉嘟嘟胖乎乎酷似自己的小脸,高兴地抱起旁边口水流个不停的儿子说:
“聪娃,你有了妹妹啦,我老了有人管你啦。”
这真是个健康的闺女,哭声特别响,饭量特别大,媳妇的奶水根本就不够吃。
老张的杂货店里,也卖各种杂牌奶粉,但他心里清楚:自家闺女要喝的话,一定要喝牌子的。
他骑上进货的三轮车,来到县城大超市里,一次就买了6桶三鹿奶粉:
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给孩子喝这个牌子的奶粉,好牌子,信得过!
女儿一天天长大了,一张粉脸红扑扑的,一双大眼滴溜溜的。老张没事儿就抱着女儿亲,胡子茬扎得女儿看见他就想哭。
眼看女儿到了该打疫苗的年龄,老张和媳妇商量来商量去,最终统一战线,一致放弃:不打!
但自一岁断奶只喝奶粉后,女儿不知为啥总爱生病,原来苹果般的小脸开始变得蜡黄蜡黄的,原来黑亮亮的头发变得稀拉拉的,最初一尿一大泡的尿现在总是滴滴哒哒的。
老张害怕女儿生了大病,就带着孩子四处求医,但始终没有找到病根。
2008年9月,老张站在店门口正听赶集的老表说刚刚过去的北京奥运会中国夺了多少金牌多少银牌,忽然听见杂货铺里拿着电视遥控器乱摁的儿子,把电视调到了某个新闻频道。
电视的背景音里,新闻主持人用异常严正的语调,播放着一个炸弹般的消息:
69个批次的三鹿奶粉都含有三聚氰胺,婴儿长期食用会得肾结石,已有4名儿童死亡,39000多万名儿童相继入院诊疗。
老张撒腿就往后院跑,抱起正在熟睡的女儿,对做饭的媳妇说:“走,带孩子去市里检查!”
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媳妇,被老张吓了一跳,盆中的菜和水洒得满地流。
03
“孩子有结石,需要住院治疗。”市里的医生,同样面无表情地说。
老张回到家,把儿子带回乡下母亲那里,把杂货店低价盘了出去,揣着三万块钱回到医院。
幸好女儿发现得及时,治疗两个月后就康复出了院。
但5万多块的治疗费,让老张成了在镇里待不下去的借债户。
那年春节,他从老表家借了500块钱,让媳妇割点肉包顿饺子,给俩孩子一个人发50块钱的压岁钱,大年初二夜里就坐火车去了广州。
辗转几个工厂后,老张来到一个老乡在城郊开的防盗门厂。
他开过杂货铺,对销售不陌生,为还债养娃,挣钱的欲望特别强烈,所以干起活来很是卖命。
厂长很欣赏老张,很快就把一个片区的销售分派给他,一年的销售额老张半年就完成了。
2009年年底,老张还清了欠下的所有债务,还给媳妇拿回家两万多块的存款。
来年春天,媳妇给他打来电话:“快回来吧,有记者报道说,咱原来给大娃打的疫苗是假的,打疫苗后娃变傻的镇里好几户人家,都到北京告状去了。”
老张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告状时,被厂长拦了下来。
“告状没用。”
走南闯北的厂长斩钉截铁地说:
“你就是把自己告垮了,政府也不会认错。兄弟啊,没钱没权,有错的永远都是你,这是动物世界的生存法则啊。好好挣钱吧。”
老张想想也是,就算政府赔个万儿八千的,也换不来儿子的健康啊。何况,他耽误一个月上班,就少挣一两万。
老张没去告状,他去告状的那帮父老乡亲,下场果然悲惨:
从县里告到市里,从市里告到省里,从省里告到北京,最后被乡里的干部连夜抓回来,关进派出所。
被关了两天后,他们被放了出来。前提是,每个人都必须签一份放弃追究疫苗问题的协议书,然后可以拿到3000块钱的赔偿。
听说这个消息时,把销售做得风生水起的老张,已成了防盗门厂东南分厂的厂长,手下有50多个员工,年收入二三十万。
2012年春节,老张揣着50万回到家乡,拽上媳妇二话不说就在市里买了套150平米的房子。
“把儿子接来,送到康复中心治疗。把闺女也接来,在这里读小学。你啥也不用干,专职照顾好俩孩子。”房子装好后,老张对媳妇说。
媳妇拼命地点着头,抱着老张哭得一塌糊涂。
04
老张回厂不久后,媳妇又来电话:她又怀孕了。
“要。”老张说,“男孩女孩都是张家的后代,我愿意养。”
其实,他也有小私心:仨孩子,有俩健康的,要是再能出息点,等他和媳妇老了,脑子不好使的大儿子就少受点亏——多一口人,就多一份照应。
媳妇生了,还是个闺女,长得像个天使一样,笑起来小脸上两个深酒窝,咋看咋好看。
媳妇一点母乳也没有,老张托厂长买进口奶粉给二女儿喝。
转眼间,二女儿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
老张遥控指挥,让媳妇去考察市区多家幼儿园,最后决定:就读家门口的红黄蓝幼儿园分园。
厂长的俩孩子,读的是这家幼儿园的广州分园,收费高,设施全,校园美,错不了。
康复的大儿子渐渐有了好转,会和家人简单交流,会帮妈妈做点小事,也能从1数到100了。
读了小学的大女儿,成绩非常好,当上了班干部,期末考试两门都是一百分。
电话里,老张听媳妇汇报这些时,高兴得合不拢嘴:“我要好好挣钱,给孩子们在广州买套房。”
他没有告诉媳妇的是,这两年,不知道是年龄大了,还是身体出了毛病,头发掉得厉害,白发越来越多,稍微坐一会儿,腰痛得就直不起来。
就在他琢磨着,抽个时间到医院检查检查时,有天晚上,媳妇哭着给他打来电话:
小女儿就读的幼儿园出事儿了,很多家长围着学校门口闹。她晚上给小女儿洗澡时,发现孩子身上有好几个小针眼。
老张二话没说,订了当晚的机票就回了家。
看着躲在媳妇怀里提起幼儿园就哇哇大哭的小女儿,老张第一次在孩子们面前爆了粗口:日他奶奶的!
网上传闻很多,有人说老师给孩子喂不明药品,有人说保育员对不听话的孩子扎针,还有人说孩子们被陌生人带到小黑屋里……
老张试图向女儿求证,但最终放弃了:愿孩子早点忘掉这场噩梦吧。
老张托关系说好话,终于把女儿转到离家很远的一所公立幼儿园,又请了一个月假在家休整,才和妻儿度过这场恐慌的危机。
钱还是要挣的,不然这家怎么养,孩子们怎么读书上学,怎么成为人上人不受窝囊气。
假期结束后,老张决定回广州。
登机前,头发花白的老张强忍着腰痛,拍了一张雾霾满天的照片,发在朋友圈里,写了这么一句话:
我月薪五万,却无法给孩子们一个晴朗的明天。
本故事纯属虚构。
如若发现雷同,都怪现实魔幻。
——结束,是另一种开始——
作者简介:刘娜,80后老女孩,情感专栏作者,原创爆文写手,能写亲情爱情故事,会写亲子教育热点,被读者称为“能文艺也理性的女中年,敢柔情也死磕的傻大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