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大名叫做刘进财,长大之后嫌爹妈给取的名土,但又叫着顺嘴,干脆改名叫做刘近才。
刘近才虽然被人叫三叔,但其实他排行老四,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当年阿满奶生他的时候也有三十出头,那个年代家家户户孩子都多,生三叔的时候,满爸已经开始在照顾弟弟、妹妹了。
当时生活条件都不好,物资也匮乏,买什么不但要有钱,还要有票。粮本上核定的量,每个月都不够吃,其中的细粮也只做给阿满爷和阿满太奶。阿满奶及身下一帮孩子只能吃点粗粮和野菜做得菜饼,还不是管够。
三叔刚出生的时候,阿满奶是没有奶水的,平时连饭都吃不饱,也没有什么下奶的补品。整天只能给三叔喂些苞米面糊糊,眼看孩子饿的不行,阿满爷托人偷着从外地弄了一头奶羊回来。这在当时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那时候是集体经济,谁要是敢私下搞饲养,是要受批评的。每天放学,满爸不但要去挖野菜,还要去割草作食料喂羊。阿满奶则在家里洗衣、做饭、伺候老人。就这样,三叔喝着羊奶算是活了下来。
也许是家里老小的原因,三叔从来就没安生过,饭不好好吃、学也不正经上。当时全家老少七口人,都靠阿满爷那点工资养活,日子过得艰难。满爸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回家,给人当学徒。刚开始是学手艺,不赚钱,到后来每干一份活,师傅才给满爸分点钱。
三叔倒是读到了初中,但他整天和那帮狐朋狗友逃学出去野,毕业之后也没个正经工作。阿满爷托人给他找了个活,干了没多久,嫌不赚钱,索性不去了。满爸说给他找个师傅学手艺,以后作个体也能赚大钱,他又嫌累,死活不肯。
三叔就这样在家闲着,有一阵喜好养鸽子,不知道从哪淘换的笼子,到最后养了几十只。又有一阵喜欢鱼,大大小小的缸摆满了屋子。天冷的时候怕鱼冻着,晚上睡觉留一边,把那一个个缸子都搬到炕上来,让他们取暖。气的阿满爷把三叔打了一顿,将所有的鱼都倒掉,并威胁他,以后这个家能待就老实待着,不能待就滚。
其实三叔弄这些东西也就是三分钟热度,当时挺喜欢的,没几天也就不上心了。阿满爷是个急性格,如果再忍两天不管,三叔自己也就收拾收拾不弄了。
这下倒好,三叔能有大半个月没和他爹说话。阿满爷是一家之主,他的权威绝对不容挑战,一顿大骂之后,直接把三叔撵了出去。阿满奶看在眼里干着急,却不敢说什么,只好到满爸家,让他出去把三叔找回来,不行先在满爸这住一阵,等阿满爷消气了,再回去。
经过这件事,阿满奶就和阿满爷商量,要不给三叔说个媳妇吧,人有了家也许就稳定了,不像现在游手好闲,一天也没个正形。按说三叔不应该结婚这么早,他才二十,并且这几年家里的事不断。满爸省心,靠自己的手艺不但贴补家里,自己还攒了点钱,结婚没费什么劲。阿满他二叔结婚用的钱主要来至阿满大姑出嫁得的彩礼。如今满妈刚生阿满不久,二叔也是成家没多长时间,大姑已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如此盘算着,也没了头绪。
这也是赶巧不巧,阿满爷单位有一户姓贾的人家。这老贾比阿满爷大出十岁,他身下有五个子女,两男三女。如今也只有这小女儿没有成家。阿满爷本来和老贾也没什么交集,只是单位同事关系,并且老贾是企管办的主任,阿满爷是车间的钳工,两个人不在同一部门。
有这么一天,阿满爷骑车去办事,在半路上看见一堆人围个圈,议论纷纷。临到边上,发现是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在一细看,有点面熟,便停下车来,往前凑。这不是企管办的老贾吗!只见他口歪眼斜的躺在那里,还直流口水。老贾见了认识人,身子动不了,但嘴却急得“呜呜”叫。见状,阿满爷二话没说,把老贾背起来就往医院跑,好在县城不大,但到医院阿满爷也累瘫在椅子上了。气喘吁吁的跟护士报了单位名字,让他们通过单位联系老贾家人。
据说老贾没什么性命之忧,只是突发性脑血栓,但要是送晚了,可能半边身子就永远不好用了。经历这么场事,老贾对阿满爷的好感直线上升,觉得老刘家都是好人。后来也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三叔还没对象,于是经人一介绍,三叔和三婶算是确定了关系。
阿满爷把院前那间小房收拾收拾当作婚房,又四处借了些钱,给三叔结了婚。其实婚能结成,主要在于阿诚的姥爷,也就是老贾,不计较。当时要房,没个像样的房子。要钱,又拿不出什么钱。只不过他觉得这是个好人家,女儿托付给他们,心里踏实。
那时候结婚不像是现在,当时三叔家的家具都是满爸给打的,冰箱是阿诚姥爷给买的,电视是三叔从百货一个朋友那里赊来的,后来三婶利用下班时间摆摊,干了半年时间才还上欠款。
结完婚,没两年功夫,就有了阿诚。也许是因为家庭责任感吧,三叔也稳定了许多 ,但这种稳定也是相对的,只不过是没有养鸟遛狗、呼朋唤友了。人却一直没闲着,平时没事,就打打麻将。整天不是到东街的李家,就是西街的王家。这都是当地聚着闲人的商店和茶馆,后来回忆起这段往事,三叔说自己那时候是没有经济来源,连抽烟钱都拿不出,打个小麻将最起码能有钱买烟。
三叔说的也是实情,以前工资都低,三婶依靠阿诚姥爷的关系在单位做清洁员,每个月工资只有三百多。这钱不但要用来生活,还要存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后期,三叔也觉得总在家这么混不算个事,便开始倒腾买卖,没钱就在大姑那借。先后弄过饲料、自行车、玩具,都没赚钱。钱赔了,还总得三婶攒钱还。买卖做不成,生活的压力也大,三叔就开始到外面打工,几乎什么苦工、力工都做过。几年下来,一家人也能度日,还有些积蓄。
只不过,好景不长。一天,三叔在外面和邻居闲聊,突然昏厥倒地。送到医院后,诊断为急性心脏病,从此身体便大不如前了。那时候三叔才三十出头,正当而立之年,得了个这场大病,不能工作,生活的担子又都落到了三婶的身上。
机缘巧合,三叔在别人的建议下,开了个小超市。店子很小,只有三十平不到,也就是维持个生活。再后来,三叔又和朋友合伙,把店子扩大了一下,搞成了批发店,几个人分工,有的看店、有的送货,有的进货,买卖干的也挺兴旺。这一干,就是五年,批发的生意虽然很红火,但因为是大家合伙做,扣除费用、日常损耗,到了年终的,每人也只能分个三四万,毕竟大部分的资金还是要留做本钱,继续第二年的经营的。
这一年,三叔一个同学从外地回来,说自己在南方做工程,那边经济发展的好,一年下来能有几十万的收入。三叔同学和满爹一样,学的也是木工,原来四处跑,找点零活做,也能糊口,但日子过的挺紧巴。后期,他就和当地的工友一起到南方找活干。据他自己说,刚到那边的时候,和在家也没什么区别,工钱是能高点,但扣掉吃喝拉撒,剩的也不多。
他们当中有一个特别能张罗事的人,叫做张老大。时间一长,张老大自己拉起队伍,利用仅有的几个关系,领着一帮人单干。他没成立公司,也没有资质,太专业的活更不会,所以多半也就做些工程边边角角的事,或者室内装修那样的小活。
张老大胆子大,干了几年手里也攒下些钱,人脉也广了,便不甘心只做这些小项目,就去注册了公司,还挂靠了别人得资质,自己能做的就自己做,自己不能做得,就分包出去,赚点提成。
三叔这个同学也不是个安分的人,眼看着张老大做起来了,买了车,又买了楼,便要自己出去单干。张老大这人哪都好,就是抠,平时给工人工资也是拖拖拉拉。有的人听说三叔同学要单干,便随了他去。三叔同学也凭着这些年在张老大那积攒的经验算是把公司支撑了起来,虽然过程磕磕绊绊,但也说得过去。
他这次回来就是拉三叔入伙的,施工方面的事三叔不用管,主要负责对外联系。之前他有几个大项目没谈成,就是因为自己沟通能力不太好,而这恰恰是三叔的强项。
去南方公司入伙这事,三婶不同意,她和三叔吵了一架。三叔脾气虽然好,但他想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最后他把批发店的股份退了,从中分得了二十万,又通过满爸的关系和别人借了十万。三婶扛不住三叔的软磨硬泡,也把家中仅有的积蓄拿了出来,最后三叔就带着这几十万元现金去了南方。
现实情况并没有三叔同学描述的那么好,同样的生意和别的公司竞争,他总是失利。不过问题,也正像三叔同学所描述的,主要是他不懂得对外联系,但论起干活,那是没说的。出都出来了,三叔也没脸回去,硬着头皮就在那张罗开了。
三叔同学不会送礼,平时钱没少花,但没得人家欢心。这一套三叔玩的溜,原来在家里的时候,那些经销商、代理商也都是他去走动,聊天也会找话题,出手更是大方。当时听说一个主管领导特别喜欢抽某品牌烟,二话不说买了一箱那个烟送了去。出入娱乐场所也是,哪个领导喜欢哪家场所的哪个女郎,三叔都门清。经三叔这么这么一折腾,他们这个小公司就有了不少稳定的合作方,逢年过节送礼,每个领导一张银行卡,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三叔在南方干了十年,其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刚开始买卖虽然张罗的不错,但公司没什么名气,规模也小,接的也都是些小活。即使这样每年也有上百万的收入,后来挂靠到某国企单位,以他们的名义去招标,接了个大工程,从此名声大振。
公司在当地的圈子也是人尽皆知,并且有厂家和甲方慕名而来合作,项目更是越做越大,甚至几个工程同时开。钱赚得多,胆子也就更大了,遇到利润高的项目,敢全款垫资到建筑封顶。
这时候,三叔和他同学产生了分歧。他同学认为生意这么做风险太高,三叔却恰恰相反,觉得只有南方人那套资本运作的方法才能赚大钱,并且强调问题总是有的,不要被问题吓倒才是关键。最终两个人没谈拢,三叔同学撤了股。
公司在后期股权变动中,三叔敢冒险,不断追加投资,到他同学撤出去的时候,已经占据百分之七十五的股份了。而他同学,这些年用分红的钱,买房子置地,投资保本理财,后来又在股票上大赚了一笔。提到股票不得不说一下,三叔同学炒股与其他人不同,别人都是什么火爆买什么,而他是什么冷清买什么,并且买完就扔在那不管了,等到股票再火起来的时候,他反倒卖了。
自从三叔完全掌控公司之后,便开足马力干了起来。为了扩大经营,他不甘于手里现有的资金,又与各合作厂家都签订了月结协议,账期甚至长达半年。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公司有能力接更多的工程,但弊端也很明显,现金采购和月结采购绝对不是一个价格。
为了保持利润,三叔什么样的活都敢接,甚至有的是全款抵房,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虽然对方价格开得很高,但风险也是很大。随着买卖越做越大,公司的资金缺口也越来越大,找钱成了当务之急。有时候工地几百号工人在那等着开工,公司就是没钱买材料,或者完成了一个标段,工人等着拿工资,三叔也开不出来钱。
一年到头,这样的日子总有,最难的是过年,平时工资可以拖欠,货款也可以往后推,但是到了过年怎么也得结清一部分。工人拿不到钱也没法回家,厂家拿不到钱也没法运转,所有的关系都在恶化。在这期间,三叔从银行拿的贷款也越来越多,亲戚朋友轮番作保人,公司的房产、设备也都抵押了出去。这还不够,三叔还通过朋友关系拿了不少高利贷,二分、三分、五分利都有。
这样折腾着,公司也算是维持了下来,只不过三叔运气不好。
当年几个工程里面,有一个政府项目——开发区养老院。当时三叔和区政府领导接洽的很好,对方给的价格也很高,三叔是总包,并且没有找其他的分包,从施工到材料都是自己一把抓。公司垫了一千多万,眼瞅工程已经完成了大半,那个领导被双规了。原因是在开发区改建方面,他没少收人好处。当然,三叔也不例外,为了拿下这个工程曾提出给他百分之十的造价分红。
随着领导落马,项目中很多的弊病都显现了出来,招标暗箱操作的事也让人告发,期间三叔也因为区领导的问题被带走协同调查,整个项目遭到了暂停。最后被迫打包处理给了别人,连成本都没收回来。不但如此,正在开工的工地也不太平,那年又接连出现人命事故。
这几年三叔一直依靠银行贷款和个人借贷周转资金,如今银行银根收紧,还回去的钱再也借不出来,而个人借贷方面,利息又要的很紧。这几事使三叔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手里现有的项目没钱做,日常的费用只增不减,外面的债越滚越多,厂家也天天来催款,工人也闹着要资。到最后,三叔连公司都没法待,电话也不敢接,只有到了必须他出面的时候才会露面。
公司深陷到如此大的问题中,不能自拔,三叔做起事来也变得很被动。在整个经营的过程中,能找的人已经都找了,能借的钱也都借光了,到了这步田地,已经无人可在找,也无钱可借了,路是让三叔自己走绝了。
正逢无计可施的时候,三叔的同学来了。他是当初唯一一个没有借钱给三叔的人,两人也因此断了来往。这次来,他是谈关于公司收购事宜的。这几年,三叔同学也没做什么实业,主要的收入来自经营物业所得的租金,再加上投资股票赚的钱。
他从别人口中了解到,现在公司经营不善,而他自己也一直想回归实业,并且对这个公司也有感情,毕竟之前的业务和厂家都是老关系。开始三叔是不见的,但他这同学到也不着急,并说这次来也算故地重游,最后三叔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后来的事情就很顺利,公司的房子设备都卖给了他同学,三叔拿这个钱还了银行贷款。现在进行的项目,该停的停,该开展的开展。三叔同学把他接手项目中,公司投入的本钱也都垫付给了三叔,其余不能做的,由三叔自己去善后。除此之外他又给了三叔一笔转让费,作了法人变更,彻底成了这个公司的老板。
三叔自己把家里剩余的房子、车都卖了,总算把所有债务都还清了,手里还有点剩余,最后他就带着这些钱回到了老家。
转过头来说,三叔这些年在外奔波劳碌,而三婶自己在家也不容易。
她一个人带孩子,照顾老人,外加还有自己的工作。平常看到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只能打电话和三叔聊聊天。前几年生意好,公司分了钱了,三叔也能往家里拿,到了后来资金紧张,不但拿不回来钱,还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家里的日子又回到了靠三婶工资过活的境地。
三叔外面欠的那些钱,也多亏公司的转让,才得以偿还清。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三叔也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在三婶的提议下,三叔买了间小门市房,做上了玉石买卖,三婶依旧上着班。阿诚大学毕业,托家里亲戚的关系在找省会找了份不错的工作。三叔一家,最后也算是平平稳稳,毕竟已经是年近五十的人了,再有干劲,身体也不允许了。
店子的事三叔也不怎么管,平时也只有朋友到了才过去。三叔虽然年纪大了,但在家里待着也是不甘心的。想想他同学这些年投资也赚了不少钱,遂迷上了这条路。什么热就参与什么,微信里好几个群,每天叫个不停,偶尔也去上课。
三婶因为这事没少和三叔吵架,但也没办法,家里事表面上看都是三婶说的算,但实际上三叔想干什么,三婶是管不了的。平时,钱虽然由三婶管着,但防不住三叔在别人那拿,最后算下来,又欠了外面十几万。因为这事两个人差点没离婚,后来三婶把双方全家人聚在一起开了个会,禁止任何人借钱给三叔,又找三叔的朋友谈了,告诉他们不要借钱给他。三叔自己也下了保证不出去借钱弄,这婚才算没离。这事当时闹得人尽皆知,老贾直说后悔把女儿嫁给三叔,可怜姑娘这辈子活的这么累。
想想三叔这一辈子,大风大浪没少见,穷也穷过,富也富过。在外面折腾了大半辈子,最后落得个拿一两千退休金度日的境地。更何况,这份退休金还得有十多年才开始发放。往日从外地回来,那些朋友各个请吃饭,一连可以排一个星期。整天和三叔说有什么好买卖带一把,抱怨自己在家当个公务员,拿死工资,什么费用都不够。
而如今这些人,都开着十几万的车,拿着四五千的工资,家里还富余一两套房,单位有事就跑跑,没事就出去玩,日子好清闲。有时候,三婶就感叹,真羡慕那些安稳的家庭。虽然不那么风光,但日子总归过的踏实,不用整天担惊受怕,着急上火,如今两人都已迈入中老年的行列,这些年的努力也付之东流,每当说到相关话题都不免沉闷起来。
作者:凌奇
來源: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