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瑞吉欧教育系统的创始人马拉古兹曾写过一首题目为《其实有100》的诗, 诗中写到:
孩子是由100组成的
孩子有100种语言
100只手
100个念头
100种思考问题的方式
还有100种聆听问题的方式
惊讶和爱慕的方式
100种欢乐
去探索,去发现
100个世界,去发明
100个世界,去梦想
孩子有100、100、再100
但被偷走了99
学校和文明
将孩子和身心分离
他们告诉孩子
不需用手操作,无须用脑行事
只要听,不必说
理想世界不必伴随快乐……
我们禁不住要问:究竟是谁、用怎样的方式偷走了孩子的99?那被偷走的,到底是什么?
孩子被偷走了“野气”
有个好听的歌子唱道“排排坐,吃果果……”,描写的是幼儿园小朋友吃水果时的情形。大家不吵不闹不拥不挤,乖乖坐成一排,蔫不唧地吃水果。
我去过一家幼儿园,丰富漂亮的玩具都放在玻璃展橱里,每一件都完好无损;孩子们背着小手齐声背诵唐诗。我想起发生在自己孩子的幼儿园里的一件事:有个男孩,十分顽皮,什么样的玩具到了他手里就变得不再结实了。一次,他偷偷拆卸了一辆崭新的玩具小汽车,把阿姨气坏了。阿姨责问他为什么要拆烂了这个汽车,他边哭边说:我看这个车跑得那么快,想知道里面藏着个什么样的司机……有人说:玩具是孩子的天使。我想,如果“天使”有知,大概宁愿粉身碎骨于孩子的手下,也不愿意躺在铺了红丝绒的玻璃展橱里长命百岁吧?
孩子的心是用“好奇”做成的,他对一切事物感兴趣,有时候,他会做出一些在大人看来显得十分荒唐卤莽的举动,但那总比“我们都是木头人,不会说话不会动”强上一万倍罢。
一说到“历史博物馆”,我们总会觉得那是个肃静、肃穆的地方。但是,韩国的清州历史博物馆却扭转了我认识的偏差。清州历史博物馆一剖为二,一边展览着价值连城的出土器物,另一边展览的则是那些器物的复制品。你可以拿起任何一件复制品,仔细端详,随意把玩,甚至可以敲敲打打。在这家博物馆,我们遇到了许多小学生。他们有的在敲打类似“编钟”的乐器,有的在陶器间用和好的陶土制作陶艺,最惹我们注意的是几个沾了满手油墨的孩子,他们连吵带闹地在临摹大师的画作。我想,我们国家的博物馆,可能自打落成那天起就没这么“闹”过吧?
会撒欢、会撒野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孩子。吃水果时不考虑坐姿,玩玩具时随心所欲,到了博物馆里也不受拘束,想怎么闹就怎么闹,这才符合孩子的天性啊!
孩子被偷走了“稚气”
一个父亲愤怒地向我讲述了发生在他家孩子身上的一个真实故事:那是个喜欢画画的小学一年级男孩,一天上课的时候,男孩偷偷拿出了他画的一个卡通人物独自欣赏,眼尖的女老师发现孩子低头鼓捣着什么,便冲过去一把攥住了孩子的手。当她看到孩子所画的卡通人物是个女性且穿着低胸衣时,她大叫起来:哎呀!哎呀!同学们,想不到咱们班出了个流氓啊!那个父亲也被叫到学校去解决发生在孩子身上的“严重问题”。“我想控告孩子的班主任!”那个愤怒的父亲对我说,“孩子只不过是照着卡通书上的人物画了幅画,就被老师不由分说地扣上了‘流氓’的帽子,这叫什么事!知道吗?我儿子回家后一直哭,跟他妈妈和我说:我不是流氓!我不当流氓!唉……”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我想,这场羞辱所带给孩子的心灵创伤可能是终身难愈的。天真的孩童,一夜之间就失尽了烂漫。从此以后,一个肮脏的词语会毒虫般时时来噬啮孩子无辜的心灵。
我们学校的老师都知道这样一个教育案例:天热了,校长把学生带到海边去玩。小孩都乐疯了,连极胆小的都下了水。最后,大家兴尽上岸。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把校长吓得目瞪口呆。原来,那些一二年级的小女孩上得岸来,觉得衣服湿了不舒服,便当众把衣裤脱了,在那里拧起水来。光天化日之下,她们竟然造成了一小圈天体营。校长第一个冲动便是想冲上前去喝止——但,好在,他等了几秒钟。这一等,太好了。他发现四下里其实并没有任何人大惊小怪。高年级的同学也没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傻傻的小男生更不知道他们的女同学不够淑女,海滩上一片天真欢乐。小女孩做的事不曾骚扰任何人,她们很快拧干了衣服,重新穿上——像船过水无痕,什么麻烦都没有留下。我由衷敬佩这位校长,他用自己的天真解读孩子的天真,用自己的稚气解读孩子的稚气,他获得了满分。他没有像那个女教师那样,把不是问题的问题人为地整成了“严重问题”,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啊!
孩子被偷走了“硬气”
我们学校每一届新生都要搞军训,为的是培养孩子“纪律至上”和“吃苦光荣”的精神。军训的时间大概是一周左右,军训结束之后,要举行“阅兵式”,届时邀请家长前来参观。
几乎每年的军训阅兵式上都有家长有令人咋舌的“亲子表演”(我校一语文老师戏称为“舐犊展览”)。阅兵式在学校的大操场上举行。烈日当空,溽暑难耐,塑胶操场被烤得软塌塌的,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同学们穿着整齐的军装,军容威严,军姿挺拔,精神抖擞地等待着首长的检阅。
这时候,有个母亲拿着一瓶冰镇矿泉水从树阴里跑出来,英勇地冲到一个“战士”前面,从容地给他喂起水来。全场哗然,教练官目瞪口呆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竟忘了喊口令。那个母亲刚撤回去,又有个母亲冲上前来,往孩子手里塞了一根冰棍,孩子又羞又恼,却又不便发作,“噌”地把冰棍扔出了场外,惹得大家低声笑起来。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有一个母亲,在女儿头上撑着一把小花伞,执意要陪着她踢正步!女儿急得哭了,这个母亲这才咕哝着不情愿地离开。这些家长,用“母鸡的爱”精心呵护着自己的雏鸡。在他们眼里,孩子是长不大的宝贝,需要他们时刻惦念着吃、喝、冷、热。他们不给予孩子亲近痛苦的机会,残忍地剥夺了孩子挨饿的权利、忍渴的权利、受冻的权利、耐热的权利,还毫不脸红地把这唤作“爱”。他们不晓得,自己正在全力为社会打造着一件“易碎品”。
“为国育儿”,我由衷地喜欢着这个表述。孩子奔赴了命运的邀召,成为了我们的儿子或女儿,但他不是我们的私有财产,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娇宠他,溺爱他,相反,我们应该狠下心来,看着他去吃一些苦头,犯一些错误,流一些眼泪,甚至摔一些跤,洒一些血,要知道,他需要用硬拼来给自己的骨骼增添硬气,也需要通过品尝苦味去获取对苦难的免疫。
孩子被偷走了“锐气”
教师节到来的时候,我订阅的一份国家级教育杂志封面有一个大字号的标题:《人民教师,无尚光荣》。看到这个标题,我在心里笑了一下,知道“无尚”其实是“无上”的误用,但却无心去跟这份杂志较真儿。后来,有个班要办一期庆祝教师节的板报,几个同学便来向我借阅相关资料,我随手就将那期杂志给了他们。
晚自习的时候,那几个同学抢着告诉我说,他们看到封面上那个“无尚”,一致认为是用错了,便按照杂志上公布的“编辑部电话”给编辑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编辑,他们告诉她说,他们查了《现代汉语词典》,上面根本没有“无尚”这个词,只有“无上”,当“最高”讲。他们说:“阿姨,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应该在下期杂志上更正一下。”那个“阿姨”说:“一开始,我们也觉得好像有问题,但是,新华社的通稿用的就是高尚的尚,而不是上下的上,因为领导讲话的原稿上就是那么写的……”
有个同学问我:“老师,那我们要是在卷子上把‘无上光荣’写成高尚的尚,给分吗?”我说:“那要看谁阅卷了。要是那个领导或者那个编辑阅卷呢可能就给分,要是我阅卷呢可能就不给分。”说真的,我为我这样的回答感到羞耻!我想,倒退20年,我也许会像他们那样血气方刚地为真理而战,我会为我勇敢的“怀疑”而得意,并且,我愿意用实际行动捍卫自己的“怀疑”;但是,我现在已懒得这样做了,我知道在“谬误”那里,有100件华丽的“真理”外衣已然缝制完毕,如果我再坚持管“谬误”叫“谬误”,就显得很不合时宜了。
可我多么害怕,害怕孩子们会重复我的轨迹,害怕他们会被慢慢磨光了锐气,害怕他们看到谬误时,仅仅是“在心里笑了一下”,然后就去忙其他的事情了,或者,他们再也懒得去努力分辨真理和伪真理,“反正分辨了也没用”——我多么害怕他们会垂头丧气地这么说!
亚里士多德说过:“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我也巴望着我们的教育能够打造出一批敢于说“吾爱吾官,但吾更爱真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