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大学刚毕业时,乐总做二房东,把一套三居中的两间分租给我和 Nana,想来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一别几夏,在这个让人妆都懒得化的蒸笼天里,我们仨重又坐到一起了。如今,连年纪最小、打着四个耳洞的Nana也做了妈妈。
好久不见,远的近的,总要拿出来汇报一下,一交代就是一家子的事,拖拖拽拽的。无论聊起什么,总是三言两语间拉扯回来,绕不开的宝宝经。
忽又聊起宝贝睡觉的事,Nana一肚子的苦水,哗哗往外倒了出来:“他爸特能装睡,不踹两脚绝不起来帮忙。第二天谁不上班你说,我天天顶着个大黑眼圈出门,粉饼都遮不住了。都说父爱如山,生了娃才知道,可真跟座山似的呀,杵那儿完全不动啊……”
“唉,回头想想,真不知道当初怎么熬过来的,大半夜抱着个孩子,在地上一圈一圈走,跟个女鬼似的。有一天,我实在熬不住了,号啕大哭,雷雷也哭……屋里都有回音了!”乐总不屑似的,边说边用手指弹着桌子。
“我也狠狠哭过几回,第一回在家,刚出月子那会儿,跪地上哭,用拳头咣咣砸地板,家里人都进来了。第二回,我猫车里哭去了,真心不错,我跟你们讲,隔音好啊。”Nana闪着一对长睫毛,认真做着场地测评,“哎!这很重要的好不好,发泄嘛,环境得让人放松!”
“我习惯躲到卫生间里哭,洗脸方便,还得擤鼻涕不是,而且……”我忽然也想起了自己的那些深夜。站在镜子前,刷牙刷到一半,忽然就抽泣起来。抽泣很快变成大哭,满嘴的白色泡沫四溅,眼泪和鼻涕混进来,五官涨得通红,揪在一起如一只狰狞的母兽。回身关好卫生间的门,拽下毛巾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哭声吵醒卧室里的宝贝……打开水龙头,憋住一口气,把整张脸浸到冷水里面去。
话题不知不觉间沉重起来,Nana狠狠挖了口蛋糕放进嘴巴里,“你们有没有觉得,产后抑郁它像只鬼,说来就来。天太热它会来,家里奶粉没了它会来,娃起疹子它会来,做好饭菜没人爱吃它也会来……”
“是啊,来了,就把你一脚踢进黑洞,你就在洞里蹲着,只能等,等它主动走开,你再一下一下从洞里爬出来……”我知道那种感觉,一灰到底。
“嗯,是那么回事儿。抑郁好像有个自己的频道,换进去了,半天调不回来。”乐总眼皮耷拉着,手里转着咖啡勺,一脸心知肚明,说完扭头把眼睛看向窗外。乐总的妈妈在外孙出生后不久便心梗离世了,百日都没赶上,爸爸随后又查出肝癌,好端端的家垮了大半。
“你呢亲爱的,怎么样,自己在国外带孩子,扛得住吗?”Nana吃完最后一口蛋糕,也抬起头来看向我。面对她俩,我本就无所防备,这一问抛过来,我竟仿佛等了好久一般。
“我啊……”半句话还没说出口,我就开始哽咽了。许是 Nana的一番唠叨忽然戳中我的某段记忆,霎时间,灯光灭,画面起。
抑郁,谁能躲得过呢?有那么几个时刻,我觉得自己仿佛黑暗中赤脚走在无垠的沼泽里,好不容易拔起一只脚,下一步依旧是深陷。
那些让人崩溃的时刻恍惚间又回来了,我一把举起孩子的玩具箱,“咣”的一声向墙壁摔去,塑料箱摔开两道裂纹,那些小火车小狮子弹弹乐六面盒开始比赛似的唱起歌,我恨透了那些旋律,挨个拎起来重新摔一次。
孩子远远站在一边,咧开嘴巴号啕大哭,我受够了这哭声!受够了!我抓起自己的头发,死死攥紧拳头,好像人生就这么毁掉了……丧失的痛感扎进血肉,搅动翻转,让人日夜不宁。
我盼着自己能大病一场住进医院,那是我能想到的,既让自己心安理得又能逃离家庭的唯一办法。
我絮絮叨叨讲着,也不知究竟讲了多久。
“太心酸了。”Nana抹着眼泪,“以为你好山好水的地方待着,没有国内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唉,什么样的日子都有代价呀。你说,这生了孩子,咋一切都变了呢?”
她大概也想起了自己的某些片段吧,哭得更凶了。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乐总平静地开口了:“我早你们两年做妈妈,这些也都经历过……咱老实讲,除了少数运气特好的姑娘,你们知道,就是那种一大家子都能围着她转,不差钱,婆家娘家都宠着,丈夫知冷知热,孩子还健康省心,这样的姑娘福气大,或许真的一点抑郁都没碰上,咱也比不了,只有羡慕的份儿,对吧。
剩下的,大多数女生或多或少都有些产后抑郁的经历。没啥可怕的,跟对待其他事情的态度一样,正面回应就是了,绝不要躲。也没必要把责任都推到老公身上,更不要指望他能帮你解决什么,趁早断掉这念头 ,越早越好。”
“嗯,他们懂个屁,就像咱们理解不了男人出轨一样,他们从骨子里也不能理解产后抑郁,生理构造有差异。我对他爸就一个要求,只要回到家,听指挥别添乱,我指哪他打哪。”Nana说着背过身去擤了把鼻涕。
乐总挺直腰板,两肘落到桌上,“嗯,是这个意思。
怎么说呢,有的女生自制力特别强,你从表面完全看不出她的抑郁,觉得她特正常,其实她拼命压抑了自己的感受,她对抑郁是有自知的,宁肯憋出内伤来,也不轻易流露,我们差不多都是这种,逼着自己去自我化解,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强者当惯了,讨厌被人怜悯。
这件事上,我倒是挺嫉妒那些表演型人格的妈妈,我有个小弟妹就是,一碰到点委屈拿起电话就吐槽,吐完她一身轻松,也不管电话那头的人心里什么感受,要么就拿周围人撒气,父母老公孩子轮着来,谁软捏谁,好像谁都欠她的似的,反正我做不来这样……
我呢,当时也是听了一个好朋友的建议,在最难熬的时候,开始运动,一周跑三次健身房 ,雷打不动,每次一个半钟头……跑步之后举铁,坚持了大概四个月,一口气瘦回 90斤……后来我又强迫自己每周日下午定时出去放风,逛街、看电影、做做指甲,干什么都行,把雷雷扔给他爸……
对,我当时还报了个日语初级班,很快认识一帮新朋友,开心不少。那阵子,一个人在路上开车的时候,我会假装跟我妈聊天,心事都说给她听,当她就坐在后面……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喏,说白了就两条,一敢于适当求助,二舍得花钱、花时间取悦自己!
现在雷雷三岁了,日子好过多了,真的!”乐总看着我俩,微微一笑,缓缓落下眼帘,好似万般心事都已做了了结,这世上再没什么是她扛不过的了。
我和 Nana点点头,擦干脸上的眼泪,得了体贴与点拨,心中不胜感激。遥想初相识的某个夜晚,我们三个小女生一人抱一杯珍珠奶茶,盘腿坐在沙发上,各自大骂了一通生命中曾遇到的渣男,恋爱糗事袒露,友情一夜升温。此后,我们便成了双井桥的Rachel,Phebee,Monica,无话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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