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办公室没人,淼哥坐在办公桌前看简·雅各布斯写的《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
娟妹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坐下:“淼哥、淼哥,刚刚我表弟着急忙慌的给我打电话,问了我一个专业问题。
表弟在长沙,家里条件挺不错,已经有个孩子了,不曾想表弟媳再次怀孕。
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全家人翻来覆去讨论了很久,最终达成共识:流产。
都快孕10周了,那得抓紧呀,在当地找了个熟人医生插队,准备先吃药流的药,流不下来就直接做人流。
一切都商量的好好的,米非司酮都吃6颗了,今天早上按计划要去医院服用米索前列醇。
昨晚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他忽然父爱泛滥,搂着老婆痛哭流涕,想留下肚子里的宝宝。
可流产的药都吃了,这宝宝到底能不能要,留下来会不会有畸形的可能,他们也拿不定主意。
问了熟人医生,对方说的也是模棱两可,说让他们自己权衡利弊。
谁也不敢给他拿主意,想到我好歹是妇产科的,于是求救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你让我怎么说?我也只能说听当地医生的呀。‘能要’、‘不能要’,说起了就是短短几个字,可谁敢保证建议是对的?”
淼哥头也不抬,继续看书:“听你描述你表弟的做事风格,应该平时唧唧歪歪惯了,鸡鸡是个歪的,能生两个孩子,也真是很难为他。”
娟妹白了一眼:“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们都急死了。”
淼哥放下书,揉揉肩膀:“你们急,你表弟找的那个熟人医生急才是真的呢,这是什么熟人,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逗比吗?
正常月经该来不来,稍微有点常识的,末次月经起5周多就应该能发现怀孕,而最佳药流时机,是在7周以前。
现在是快10周了,要不要这个孩子,有30天的思考时间。这么久还没考虑好?宝宝可是一天一天的长大。
蚕豆大小的胚胎你不处理,等她长到枣子那么大;枣子那么大的胚胎你不处理,等她长到杏子那么大……
不知道越大处理起来越麻烦,并且对子宫的损伤越大吗?
熟人医生给她想的这个办法,药流加人流,是最佳方案了,因为出血可能比较多,自己肯定也是安排好了预案的。
就像准备渡过一片暗礁到河对岸去,虽然危险,但有人愿意出手相助。船准备好了,船夫准备好了。
一竹梢插进水里准备开船,乘客说:河这边风景很美,我们不想到河对岸去了。
我要是那个熟人医生,肯定气到炸毛,现在才问她服过药流药后这个宝宝能不能要。这不是在人家胸口上插把刀,拔出来后再撒把盐吗?”
娟妹尴尬的说:“我也觉得挺对不起人家医生的,可毕竟是一条小生命呀,我表弟这么忧虑,我们也应该换位思考一下。
淼哥,万一你在门诊,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回答?”
淼哥笑了笑:“孕期吃错药,宝宝还能不能要?门诊时间有限,回答不全。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妇产科问题,还涉及药学、胚胎学、伦理学、概率学、心理学……
结合这个案例,我来回答一下,毕竟才疏学浅,仅代表个人观点:
1、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FDA)将药品的安全性分为A、B、C、D、X五级,其中D和X级孕妇禁用。
服用后有致畸的可能,包括并不仅限于:先天性耳聋、肾脏损害、手指或肢体短缺、兔唇、颚裂、性别畸形等。
2、受精后1~2周,药物对胚胎的影响是‘全或无’,即要么没有影响,要么有影响导致流产,一般不会导致胎儿畸形;
受精后3~8周(即停经5~10周)称为致畸敏感期,是胚胎各器官分化形成时期,极易受药物等外界因素影响而导致胎儿畸形。
3、米非司酮药物属于终止早期妊娠的用药,药物说明书上明确指出:使用本品终止早孕失败者,必须进行人工流产终止妊娠。
4、米非司酮作用机制为与孕酮竞争受体,从而拮抗孕酮的作用,理论上讲,可以通过补充孕酮的方式来补救。
5、人胚胎的致畸敏感期高峰约在第30天左右,第55-60天后敏感性迅速降低,该例服药时间接近后一个时间窗。
6、目前的体外研究和动物研究显示,米非司酮没有潜在的遗传毒性。
有篇文献报道,在大约415000例使用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终止早孕的妇女中,有82例失败病例,因当时拒绝手术而继续妊娠,除46例情况不详外,36例中有1例检测到畸胎。
7、不同用药途径,药物对胎儿影响不同。外用药,孕妈本身吸收有限,对胎儿影响很小;口服用药,要结合给药次数,要看孕妈吸收多少,静脉给药,100%进入孕妈血液里。
如果不是毒副作用很强的药物,短时间内使用不会对胎儿造成很大的影响。
8、一般怀孕8-10周,胎盘开始形成,药物从母体血液进入胎儿体内,要通过胎盘屏障。
药物需要弱酸或弱碱性,要脂溶性,要分子量小于600以下,即使通过了胎盘,遇到月份大的胎儿,胎儿肝脏也会代谢一部分药物。
9、胎儿有畸形的可能性,但畸形不一定是因为服药引起的。
环境污染,母体感染、接触有毒有害物质、染色体异常、吸烟酗酒、年龄偏大都有可能。
10、如果继续妊娠,相应周数有一系列产前检查可以监测胎儿发育,但相当一部分胎儿发育异常,以目前的技术在孕期发现不了。”
娟妹目瞪口呆了:“淼哥,我不扶老太太就服你,看似简单的问题,你竟然能扯这么多。
那怎么又能和伦理学、概率学、心理学挂钩呢?”
淼哥45度望着天花板:“有句经典的话:医生,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作为一名医生,我们不能只懂医学,需要多学科涉猎。
比如伦理学,有很多宝宝畸形,是属于非致死性的,这一部分宝宝有没有权利降生?如果社会保障跟上,有些孕爸孕妈是愿意生下来的。
前段时间有个引产的孕妈哭着对我说,宝宝是她的心头肉,养她一辈子花再多的钱也愿意,可她不忍自己的孩子在其他人异样的眼光中生活。
比如概率学,药物致畸是一种小概率事件,一般低于5%,并且这么大孕周药流失败的可能性也超过15%,这个时候如果孕妈要求继续妊娠,是可以观察的。
但概率只能参考,具体到个人,只有‘发生’、‘未发生’两种情况,能拨动时间宝石,让事情从来一次吗?
比如心理学,宝宝是娘肚子里的一块肉,如果有可能,妈妈怎么舍得把成型的宝宝流产出来呢?
应该是你表弟平时表现不好,爱小孩仅仅停留在嘴巴上,要么没给够家用,要么当甩手掌柜。
怀一个宝宝的确辛苦,但和养一个宝宝比,真的是大巫见小巫。
可气的是很多男生,就知道孩子是个宝,但以为他们是喝西北风长大的。
一盆娇艳的玫瑰花,离不开有人辛勤的施肥、松土、浇水……在你欣赏鲜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个默默流汗的人?
再养一盆,的确很美,你要搭把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