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医院的妇产科,夜班从晚上5点钟开始,到第二天早上8点结束。
每一天的深夜,在产房,都发生着不同的故事……
这天我值夜班,晚上9点多钟,小学同学小石给我打来电话:“小红,我有一个朋友,小夏,刚怀孕一个多月,发现有些出血,她挺担心,待会儿想去你们医院,请医生看看是什么情况。”
“来吧,让她找我就行。”我答应了。
半个小时后,产房急诊门铃被按响了,小夏来了。她应该是我见过的最性感的孕妇了,高高的个子,凹凸有致的身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让我这个女人看了都想多看几眼。
陪同她来的是一个年龄很大的中年男人,看样子能做她的父亲了。给人印象深刻是,他的头顶头发稀疏,却有一块鲜艳的红胎记。
因为不知道他的身份,我迟疑着如何打招呼。
小夏呢,轻描淡写的说:“这是我老公,陪着我来的。”
中年红胎记男人对我点点头,用浓重的南方口音说:麻烦你,医生。
产房里,马主任正好在,问了问小夏情况,也很简单,怀孕才1个多月,前几天,和老公同房,没想到,出血了。
“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对小夏的身体进行检查后,马主任说:“以后同房,动作不要太激烈,下周再来复查一下吧。”
一个星期后,小夏来复查,这次是一个人来的,老公出差了。那以后,顺理成章的,小夏在我们医院建了档,定期产检。平时检查都是她自己挂号,一个人产检。检查完了,也到我们产房看看,如果我在,没事的时候,也闲谈几句,聊天中,知道她原来是舞蹈演员,老公是香港人,做卫生间洁具生意的,经常在香港、北京两地跑。小夏自己一个人在北京,当家庭主妇,没事打打牌,遛遛狗,很惬意的生活。
到了怀孕3个多月时,小夏要做唐氏筛查,也就是用“超声波”和“抽血”两种筛检方式,看看胎儿是否畸形。通过超声波,可以清楚地测量胎儿的颈部透明带厚度,加上验血,测量母体血清中的甲胎蛋白值和绒毛膜促性腺激素等数值,来估算胎儿患唐氏综合征的风险。
让人想不到的是,小夏的检测结果很不好,各项指标都超过正常范围值。拿到了化验结果,小夏的脸都白了。
“别担心,唐氏筛查的结果有些是假阳性的,再做个羊水穿刺吧,这个结果准。”我安慰她说。
羊水穿刺就是透过抽取孕妈子宫内羊膜腔的羊水,进行检测,准确率高达99%以上。
半个月后,小夏的羊水穿刺的结果出来了,通过染色体核型分析,已经出现了21-三体综合征图谱,可以被确诊胎儿是唐氏综合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唐氏儿。
检验室的老师叹了口气,对我说:“劝你的朋友,准备做人流吧。”
怕小夏经受不住打击,我特意约了她到医院附近的咖啡厅。当我把结果告诉她时,她沉默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她,只能说:“没事的,小夏,不会影响下一胎的,我给你安排时间,你看看哪天来医院做人流手术吧。”
她没有做声,我再问时,她说:“谢谢你,小红姐。等等吧,让我考虑考虑。”
她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难言的心事。
又过了一个星期,小夏约我再次在咖啡厅见面,她很坚决地说:“我考虑好了,我想要这个孩子,准备把孩子生下来。不是……不是也有产检时发现有问题,生下来没事的例子吗?”
我没想到小夏有这样的想法,我说:“你可得慎重,这个结果已经是99%的概率了。还是放弃吧,唐氏儿智力严重低下,生活不能自理,并且还有出现并发症,终生无法治愈,会给你带来沉重负担的,你跟你老公商量过了吗?”
小夏没有说话,从包里掏出了一支烟,点燃了。
我刚要制止,小夏摆摆手:“这是电子烟,跟真烟一样,只不过没有危害。” 我仔细看了看,还真的是电子烟。
小夏吐了一个烟圈,缓缓地说:“他不是我老公,他在香港有妻子。”
看到我吃惊的样子,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对我还不错,在北京帮我买了套房子,还有车。前几个月,他老婆跟他吵架,逼他跟我分手了。最后他说,孩子要是男孩,他给我1000万,孩子他抱走,给他传宗接代,他还没儿子呢。要是女孩,就给我200万抚养费。”
我有点瞠目结舌,说话也不利索了:“可是,可是,唐氏儿抚养起来很难的,你这200万不经花的。”
小夏摇摇头:“不是有儿童福利院吗,我送他到那里去,我也不会养这个孩子的。”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我感到身上一阵发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回到医院,我跟马主任说了这个情况,马主任皱着眉说:“咱们也无权强迫她流产,不过,她要真是为了200万把孩子生下来,再送到福利院,可是犯法的,你得劝劝她,何苦造这样的孽呢。”
那几天,我也是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等到小夏再次来产检,我又劝她:“你知道,你在我们这里生下孩子,是有档案的,到时候医院回访你,孩子没有了,会上报卫生局,会追究你的弃婴罪。”
我的这段半真半假的话,真把她吓住了。
“那,那你说怎么办?”
“你还是终止妊娠吧,你现在有房子有车,不缺钱呀。”
小夏又点了颗烟,叹了口气:“小红姐,你不知道,我欠了很多赌债,如果不还清,房子就保不住了,而且……”
看她那样子,我又气又恨又可怜她,也不好再逼她,我知道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陷入了沉默。
最后,小夏站起了身,说,就这样吧,离开了咖啡馆。桌上的烟灰缸里,留下了一个还没熄灭的烟头。
再一次的产检,她没有来。给她打电话,没有人接。和同学小石联系,小石说,你别管她了,她主意大着呢,管不了。
就这样,我和小夏断了联系。
后来,有一次,小石到医院找我,顺便聊起了小夏。
小石说:“听说她还是执意要生,去了一家民营医院,没想到是难产,孩子脐带绕颈,在肚子里就没有了胎心,最后,产出一个死胎,她也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
“那现在呢?”
“我也一直没见到她,听说把房子卖了,狗送人了,自己回老家了。”
又过了半年多,有一次,我到门诊取病历,在候诊的熙熙攘攘的过道里,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扶着一位年轻的高个子孕妇,让我熟悉的,是中年男子的头发稀疏的头顶上,那鲜艳的红胎记。
深夜的产房,什么事都可能发生,门铃每一次响起,都是生命在叩门。静静的,听助产士小红姐为你讲述那些生死相依、悲欢离合的产房故事。下一夜又会发生什么呢?关注小红姐的《深夜产房系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