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如秀教授系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市第四批名老中医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第五批中医药传承“双百工程”指导老师,国医大师刘志明教授的首批学术继承人,从事临床、教学及科研工作30余载,临证经验丰富,擅长内科疾病及疑难杂症的诊治。笔者有幸随师侍诊,现将其治疗婴幼儿百日咳的临床经验整理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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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本求源识病辨机
百日咳是由百日咳杆菌引起的一种急性呼吸道传染病,以阵发性痉挛性咳嗽,咳嗽声末伴有鸡鸣样回声为主要临床特征,病程缠绵,经久不愈,是儿科的常见传染疾病。因其咳嗽连续阵发,故中医又称为顿咳。
顿咳之发,古人谓之曰:“湿痰蕴肺,因感风而触发。”其咳之状,《备急千金要方》描述为:“小儿嗽,日中差夜甚,初不得息,不能复啼”,而清代赵学敏则更加详尽的记载说:“顿咳一症,从小腹下逆上而咳,连咳数十声,少住又作,甚则咳发作呕,牵掣两胁,涕泪皆出,连月不愈。”以上这些古人认识,对我们认识百日咳颇有帮助,但是刘如秀教授认为,由于近年来广泛普及、接种百日咳疫苗后,该病的发病率已明显下降,典型的百日咳症状已很少见及,但3月龄内的婴幼儿仍为高发病群体,只要闻及痉挛性阵咳,即应高度重视,以免失却最佳治疗时机。
由于本病初期类似感冒症状,患儿阵咳多不明显,不易引起家长注意,每多忽视治疗,而即使延医施治,亦多从外感咳嗽论治,解表化痰疏风之类杂合以至,其有效恒多;待到患儿痉挛性阵咳旦夕发作,病生异变,则病已发展至中期,而医者临床多见的亦是此阶段,此期病机已较初起为恶,邪毒困肺,肺失清肃之性,痰浊羁留,气道壅遏不畅,郁热内伏,气火上逆燔灼,于是顿咳时作,哽不连声,夕加夜甚,两拳握固,颜浮目赤,乳食尽出;若失治误治,病延日久,则肺脾俱陷,肝横胆逆,多出现气阴亏损或肝脾不和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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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简驭繁据证施治
根据百日咳的临床表现,刘如秀教授认为,其治疗重点在于痉咳期。初期由于诸症不显,轻微者可拟疏风解表、化痰止咳为治,方选三拗汤、止嗽散等。痉咳期,患儿咳声不已,弯腰曲背,面红目赤,涕泪交横,舌引外出,如鸡啼鸣,乳食俱出,此宜宣肃气机,透泄伏热,调肝降逆,逐痰止咳。方选麻杏石甘汤加减为主,配伍以黄芩、白芍、川贝母、桑叶等。鼻衄咯血者,酌加白茅根、焦栀子、藕节炭以凉血止血;痰多苔厚者,加半夏、茯苓、橘红以理气化痰;呕吐乳食者,加枇杷叶、芦根、竹茹以清降肺胃;颜浮目赤者,加冬瓜皮、赤芍、桃仁以活血利水;咳则便遗者,加干姜、五味子以暖上制下;顿咳不止者,加诃子肉、罂粟壳以敛肺止咳。病久咳缓,痰浊未靖,肺脾已虚者,则在清肺化痰之中佐以健运脾胃之品,如石斛、谷芽、麦冬、茯苓、太子参等,俟脾胃气复,金得土养,木金衡制,五脏以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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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效为尊儒串皆取
“单方一味,气死名医。”对于散落在民间的大量单方验方,刘如秀教授认为它们亦是中医宝库的重要组成部分。例如民间治疗顿咳有一鸡苦胆方,以针刺破新鲜鸡苦胆,挤出胆汁加白糖,调成糊状,令患儿每天服2~3次,一般4~5日可收显效。又如川贝鸡蛋方,以川贝粉3g倒入打孔鸡蛋内,封闭后蒸熟,每日早晚各吃一枚,亦有显效。刘如秀教授认为,这些单方验方是人民群众的实践产物,具有简、便、廉、验的特点,在百日咳的治疗上,能有很大辅助作用,为医者当博采众长,灵活选用,不可因其出自铃串之手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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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视服药妙用将息
对于百日咳的服药方法,刘如秀教授认为当以少量多次分服为宜,如此可使药力相续,且可避免发生呕吐。尤其在婴幼儿阵发性痉咳的间期更应少量频服,力求药入而不吐,才能更好的发挥佳效。因百日咳有昼轻夜重的特点,刘如秀教授研究后发现,患儿入睡前频频喂服可以明显较少夜间痉咳次数。“鹭鸶咳丸”是治疗百日咳的专用成药,对于痉咳不止,痰热壅盛者,不分时期,皆有显效,但由于婴幼儿服用不便,且鹭鸶涎不易得,近已少有药厂制售。
至于将息之法,因患儿频繁痉咳哭闹,每无以正常进食休息,遂乳食亦应采取少量多餐之法,且在痉咳发作之后少量给食,可以补充患儿体力。起居则宜令患儿安舒静卧,尽量保证足够休息,另可于患儿室内床下置中药以熏蒸,使患儿娇嫩之肌肤常处药物气味之中,借“肺合皮毛”之机,外治以辅内疗之不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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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举例
患儿杜某,男,51日龄,2015年2月23日初诊。
主诉:阵发性鸡鸣样咳嗽33d,加重26d。
病史:2015年1月16日,患儿接触感冒病人后出现阵发性咳嗽,1~2声/次,伴喉中痰鸣,持续3d后,就诊于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门诊,予口服“头孢克洛,易坦静”治疗,效果不佳;病情呈进行性加重,遂于2d后再次就诊,查胸片提示支气管周围炎,予“头孢克洛,小儿咳喘泡腾片”等治疗。1月23日,患儿咳嗽加重,呈阵发性连声呛咳,夜间明显,伴有颜面青紫,呼吸困难,喘憋,可自行缓解,遂入住于北京军区总医院,查血常规示:白细胞计数10.17×109,中性粒细胞计数百分比23.5%,淋巴细胞计数百分比64.4%,嗜肺军团菌肺炎,支原体抗体、衣原体抗体,腺病毒,呼吸道合胞病毒,甲、乙型流感病毒,副流感病毒均为阴性,血培养未见细菌生长,2月11日复查血常规示:白细胞计数11.5×109,中性粒细胞计数百分比29.3%,淋巴细胞计数百分比64.2%。住院期间予维生素K1防止出血,哌拉西林钠、他唑巴坦钠、红霉素抗感染,雾化吸入通畅气道等对症治疗后,咳嗽症状无明显缓解。2月17日出院后就诊于北京儿童医院,诊断为百日咳,经门诊治疗5d后,病情无明显缓解,现为求中医诊治,故来就诊。
刻下症见:阵发性咳嗽,2~3声/次,约20次/d,时有痉咳,夜间加重,伴颜面青紫,口吐痰涎。食指指纹直达命关,色黯红。
诊断:百日咳。辨证:痰火阻肺,逆犯肝胃。
治则:宣肺调肝,降逆止咳。
药用:①口服方:麻杏甘石汤加减。药用:炙麻黄1g,炒杏仁3g,紫苏叶3g,桔梗3g,川贝母4g,桑叶3g,橘红5g,黄芩3g,芦根10g,炒白芍4g,甘草3g。水煎服,1剂/d,少量频服,3剂。②外用熏蒸方:炙麻黄5g,荆芥10g,防风10g。煎煮30min,取水剂100mL盛于器皿内,纱布覆盖其上,趁热置于婴儿床旁,使婴儿吸入含药液的水汽,3剂。
2015年2月26二诊:患儿未来,家长代述病情。患儿咳嗽好转,日咳2~3次,咳嗽持续时间较前缩短,仍夜咳4~5次。药用:前方去白芍、桑叶,加桑白皮3g,荆芥6g,水煎服,1剂/d,少量频服,5剂。
2015年3月2日三诊:家长代述病情,患儿咳嗽声减,已无喘憋。处方:二诊方加前胡6g,水煎服,1剂/d,少量频服,5剂。
2015年3月5日四诊:家长代述病情,患儿咳嗽基本消失。药用:炙麻黄1g,炒杏仁3g,紫苏叶3g,桔梗3g,川贝母4g,黄芩3g,陈皮5g,麦冬6g,茯苓6g,甘草3g。水煎服,1剂/d,少量频服,5剂。
2015年3月11日五诊:患儿咳嗽已无,颜面红润,乳食正常,无明显哭闹。处方:四诊方去麻黄加荆芥6g,芦根10g,防风10g,水煎服,1剂/d,少量频服,7剂。后随访至今,家长诉患儿自五诊后即无明显咳嗽发作,身体健康,告愈。
按:百日咳病程迁延,常可缠绵百日之久,医家多根据其临床表现分为初咳期,痉咳期和恢复期。由于小儿“稚阴稚阳”之体,其形气未充,御邪能力弱,易感时邪疫毒,其邪从口鼻犯肺,致使肺卫失宣,热痰上壅发而为咳;兼之小儿脾常不足,肝常有余,外感之余,火烁痰凝,则风火相交,旋扰不宁,引肝之变动,痉阵作咳。故刘如秀教授认为治疗此患儿既要开达肺气以复气机,又要配以内清肝火以断痰热之扰,治以麻杏甘石汤加减。
麻黄辛温,解表散寒,开宣肺气,桔梗气轻上浮,宣肺散风,杏仁性质沉降,镇咳平喘,三药皆入肺经,升降相合,宣肃肺气;紫苏叶辛苦芳香走表,合麻黄解肌发表,发散外邪;《玉揪药解》载芦根有“清降肺胃,消荡郁热,生津止渴”之功,合黄芩走上焦,清肺中郁热,宣畅肺胃气机;橘红理气健脾,燥湿化痰,不仅健运脾气以绝“生痰之源”,且合丹溪“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气,气顺而一身之痰自消”之论。贝母滋阴润燥,合桑叶滋阴润肺,止咳化痰;白芍补血柔肝止痉,正合王好古“白芍可疗肺急胀逆喘咳”之论,恰合小儿肝常有余之特点;甘草调和诸药。根据病情变化,随证加减荆芥疏风解表,前胡止咳化痰,桑白皮清肺止咳,茯苓利水渗湿,健脾宁心等。全方用药性轻、量小,遵循“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原则,多用辛温、辛平之药调理肺气,合《黄帝内经》“辛生肺”“用辛泻之”之意,诸药配伍解表达邪,宣肺止咳,达到很好疗效。外用熏法,取麻黄、荆芥、防风散寒解表祛风之力,助汤药之力疏风解表,宣肺止咳。
综观病例,患儿2月23日来诊,至3月11日五诊时咳嗽症状已无,服用中药治疗仅18日,便较之前经月之治疗有显著改善,患儿症状得到有力控制和消除。可见中药治疗百日咳可使整个病程明显缩短,不再困步于“百日”之中,临床症状亦可得到较快缓解和消除,显示了中药治疗该病的优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