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奶这么一件自然而然又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会给人带来羞耻感？
这是一个周二的早晨10点钟，我推着婴儿推车走进Downtown Mountain View（湾区山景城的市中心）的一家法式甜点咖啡店，里面的座位是精致的大理石桌面与皮质沙发，柜面摆放着五颜六色的马卡龙和各色羊角可颂面包，金发碧眼的服务生穿着整洁的法式围裙向我道早安。
我点了一份芝士培根可颂和一杯茉莉花茶，坐在店内一角。与我同时进店的是一位亚裔妈妈和她的混血小孩，她们买了一盒马卡龙坐在邻桌一边吃一边聊天；不久又走进来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妈妈，她点了一杯咖啡和几个羊角面包，期间不时与孩子们发出欢快的笑声；接着又走进来一对提着婴儿篮的夫妇，篮中的小婴儿看起来大约只有几周大，他们在柜台前买了双份早餐后离开……是的，从我进店到我吃完早餐，整间店内的所有客人竟然全是带着小孩的妈妈们。
可能是看着我吃早餐的缘故，Alex也开始吧唧嘴给出要喝Nei Nei的信号，我再次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位亚裔妈妈刚好起身给桌边的孩子在餐厅自助区取了一杯柠檬水，并接着与孩子一起读起了报纸。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用纸巾擦了擦手，从容地从手推车里抱起Alex，撩起T恤，熟练地解开哺乳文胸的解扣，开始给他喂奶。Alex大口大口地喝着，时不时抬眼看看餐厅上方的水晶吊灯。
是的，此刻，我在这间放着Lounge背景音乐的高级法式咖啡厅内喂奶。并且，毫无违和感。
这一刻我没有了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喂奶时的羞耻感，反倒觉得一切合理又自然。虽然我知道加州的法律规定哺乳期间的女性在加州任何地方都有权利给小孩哺乳，但打从喂奶的第一天起，我是感到羞愧且不自在的。哪怕在自己家里，我也很不习惯长时间的衣衫不整、随时撸奶的生活状态，这完全有悖我们一直以来所接受的现代女性生活形态教育。
我仍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给Alex哺乳时的感觉，三个字足以形容：狠原始。那一刻，我好像穿越了现代回到茹毛饮血、哺乳打猎的原始社会。我不再是一个具有现代社会里各项工作技能的职业女性，我的那些技能在哺育一个新生命面前变得渺小不堪，我只有一个单纯的身份：这个小生命唯一的食物供给来源。我要做的就是不断产奶喂奶，直到他不再饥饿。
是的，新手妈妈应该没怎么跟大众公开讲过：我们其实从未真的适应喂奶生活。这不是女性生来就有的天然技能。也并非所有的女性都享受这个过程。我们在进行这种人生角色切换时拥有种种的对自身生理特性的质疑与迷茫。
记得我和老公讨论过男人是否也可以哺乳这个问题，他特意在网上搜索了各种信息，答案居然是肯定的。研究显示男人的乳房也可以产出乳汁，也就是说理论上男人的身体也具有哺乳功能。那为什么喂奶自古以来都是女性专利？科技的发展是否有一天能让男性也毫无违和感的在公共场合实现哺乳？
时间静止在这间法式咖啡厅里，我伴随着加州温暖的阳光在具有浓烈都市感的Lounge音乐里一边奶着娃一边悠然地享受我的早晨。这间咖啡厅满足了一切我在二十几岁时对《Sex and the city》（美剧：欲望都市）的生活幻想，这原本应该搭配的画面是穿着时尚华服的单身闺蜜啊，而现在我的周围则全是奶妈奶娃，俨然一副《Babies and the city》（奶娃都市）的剧照景象。
我开始努力回忆着，到底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关于喂奶的羞耻感消失了？
大约在Alex四个月大的时候，我们带着他去了圣荷西（San Jose）的一个大型购物中心，到了中午时分Alex口渴了，我不得不在人潮涌动的户外餐饮区给他喂奶。那个时候的Alex已经不习惯我使用喂奶围裙（Nursing cover）了，每次套上他就要想尽办法扯下来，于是我找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坐在石阶上撩起衣服给他喂奶。老公坐在身边陪着我，不时鼓励我说“放心，没人在看你啦。”
事实也的确如此，从我身边走过的路人没有一个人施舍过我一眼，哪怕只是眼角的一瞥。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于他们的视线范围。直到不远处一位带着看起来7、8岁大的小孩的亚裔妈妈隔着冰激凌店的玻璃窗看见了我，然后，她做了一件至今都令我倍感欣慰的事：她向我微笑着竖起了大拇指，从她无声的口型里说出了一句：“你很棒！”
移除这是那一天在商场的户外石阶上给Alex喂完奶后，老公抱着他休息时拍下的。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喂奶的羞耻感来自于你周围的人，来自于他们投射的目光，以及他们所营造的环境。
硅谷（Silicon Valley）这个集中了全球各大知名科技公司的技术圣地，每年以世界级领跑者的姿态带领人类大踏步跨入未来。可以想象有多少振奋人心的新兴技术在这里诞生，有多少顶尖智慧在这里激荡萌芽，但这里充盈的价值观却并不是“工作至上”，而是完全相反的“家庭为先（Family-orentated）”。
这是我在Los Altos时路过的一家适合妈妈们聚会的餐厅。像这样kids friendly的餐厅或咖啡厅在湾区比比皆是。
仔细想想，这样的逻辑不无道理——只有当你的家是一个安乐稳定的港湾时，你的内心才是安全稳定、无所畏惧的，生活里不再有忙乱、疲惫、动荡、焦虑不安，人类的智慧才能够在这种静谧中全力以赴地释放并获得长久的发展。所以，湾区形成了一种天然的mom friendly（对妈妈友好）的公共环境，公共场合下喂奶永远不会打扰到谁，因为这是一件美好的、值得被尊重的正经事。
这里的妈妈们忙着在餐厅里喂奶，在路边的咖啡厅里喂奶，在海滩边喂奶，在公园里喂奶，在商场里喂奶，在你能想象到的任何地方喂奶。
如果你所在的城市和地区还未能形成一种这样的氛围，那就请你从现在起帮助去营造和鼓励吧。为那些还在坚持哺乳的妈妈们，一个微笑、一句“你很棒”也许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经作者授权，原创在『大观家庭』首发。
作者介绍：Lena，前Uber市场经理、《城市画报》华东区市场总监。现定居美国旧金山湾区，做全职妈妈。家有资深程序猿老公、及未满一岁的男宝(Alex)一枚。致力于做生活的观察者、经营者、记录者和分享者。
文/Lena@大观家庭
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内容合作请微信联系出品方：大观家庭 （ID：thedagu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