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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为了要个孙子，刘老太逼着儿媳妇流了两次产，好不容易又怀上了第三胎。
算命先生掐日子说肯定是个男孩，花钱找医生私下里鉴定也说是个带把的，谁知生下来的还是个女孩。
县城里计划生育比乡下抓得紧，很难弄到二胎指标。刘老太哭闹连天，强逼着儿子儿媳把女婴送人。
她找到一个远方亲戚，再三叮嘱说：“送得越远越好，免得以后惹麻烦。”紧接着，又通过熟人关系，开了一张婴儿死亡证明。
折腾了一个星期，儿媳才出院回家。婆婆一进小区大门就拖着长腔嚎啕大哭，“我那苦命的孩子啊……”
邻居们听到哭号声，都聚拢过来。婆婆马上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诉说起来，“我们一家人咋这么命苦啊……”
儿子一声不吭，只是苦着脸给男人们散烟。他心里憋屈，可有苦难言。
儿媳思女心切，泣不成声。一群妇女怎么也劝不下她，身子瘫软，费了好大功夫才架到楼上。
当天晚上，管片的计生干部找上门来。问了情况，看了证明材料，却一脸的质疑。
他冷冷地把那张纸丢在桌面上，端起茶杯，假意喝茶，“是真是假，上边一查就清楚。这种事，一旦追究起来……”
老太太急忙用脚尖踢一下儿子，又暗中使了个眼色。儿子马上醒悟过来，掏出预先准备好的信封，塞进了摆在桌面上的公文包里。
“遇到这种事，也是没办法啊。请你多费心，以后还要谢你。”
计生干部抿着茶水，偷眼瞄了一眼鼓起来的公文包，才缓缓放下茶杯，重新捏起那张纸，塞进公文包里。
“唉，作为多年的街坊，你们摊上这种事，不想帮也得帮啊。不要难过，也不要心急，准生证的事我尽力而为吧。”
说完就起身走人，再让茶递烟也不愿多停留片刻。
刘老太和儿子陪了笑脸送到楼道里，被计生干部推回门去，再次强调说：“我只是按你们提供的材料办事，以后有什么意外概不负责。”
小妹妹被姥姥抱来那年，李海生才三岁。他非常喜欢这个小妹妹，自己也很乖巧，白天趴在床头陪妹妹玩，晚上就自觉地跟奶奶睡。
王老师有了儿子，还希望有个女儿。可一年前因病切除了子宫，小女儿的到来，圆了她的梦，也给一家人带来无限欢乐。
小女孩越长越秀气可爱，粉嫩的小脸蛋总是散发着醉人的香味。妈妈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秀秀”，可小海生却总是喊妹妹“香香”。
爸爸从部队探亲回家，为了平息母子俩的争执，提议说：“干脆就叫香秀吧，不偏不向，保证谁都满意。”
从此以后，香秀就成了一家人的宝贝。她享受着公主般的娇宠，更受到小哥哥的溺爱和保护。
香秀是牵着哥哥的小手一天天长大的，就是哥哥六岁后进了学前班，她还是黏着不肯离开半步。小海生坐在最后一排，一边上自己的课，一边哄着妹妹玩。
不知不觉，香秀已经五岁了。她聪明伶俐，送进学前班时，经老师考问，完全达到了一年级的水平。
2
短短五年里，香秀的生母因为习惯性流产，再也怀不上孩子了。她在绝望中思念自己的女儿，整天泡在泪水中煎熬。
丈夫不忍看着妻子被折磨得发疯，就跪求母亲说出女儿的下落。刘老太盼孙子没了指望，也琢磨着怎么把孙女找回来。
当初为了把孙女送出去，费了多么大的心思啊？而现在人家养了孩子五年了，再想要回来，怎么可能呢？
往外送孩子时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孙女和家里断绝联系，越远越好。那个老姐姐也是费了好多周折，才在七十里外的黄河滩区，找了一户人家。
现在，那个老姐姐已经去世，只留下一个线索，孙女是在黄河大堤上被一个老太太接走的，至于什么村庄和哪户人家没有透漏半点信息。
为了找回刘家唯一的骨血，儿子蹬着三轮车驮着老母亲，媳妇骑着自行车带着行李，踏上了寻找女儿的漫长征程。
初冬的寒风，本来就一天比一天疯狂，一天比一天刺骨。而在黄河岸边，强劲的西北风呼啸着掠过河面，在空旷的滩区原野上扫荡，显得更加凛冽。
三个人沿着黄河南岸，从西向东一路打听着，不放过任何一个村子。走街串巷，见人就问，特别是看到五岁左右的小女娃，就反复打量，不知引起多少冷眼和误会？
他们风餐露宿，费尽艰辛，先后去了四十多个村子。功夫不负有心人，历经三个月临近年底时，才终于有了女儿的下落。
本来这种事是应该哀求别人的，进门后必须先诉苦说好话。可香秀的生母控制不住自己急切的心情，一看到那个女娃就不顾一切冲上去，一把抱在怀里。
当时，香秀正陪伴在哥哥身边，一边写作业，一边吃着哥哥专门给她买的芝麻糖。冷不防被一个陌生女人抢在怀里，被吓得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呼叫着，“哥哥，哥哥……”
在屋里忙着家务的奶奶听到呼叫声，即刻出门看个究竟。这时，小海生正哭喊着，发疯似地捶打着一个陌生妇女。
李老太惊叫着冲进院子，大声呼救：“快来人啊！有人偷孩子！”香秀的生母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情急之下，向院外跑去。
婆婆大声喊她，“你不要乱来！”她没有理会。
丈夫追过去拦她，倒被媳妇撞了个趔趄。
转眼之间，邻居们闻声赶来，一个婶婶把香秀夺了过来，几个妇女围着香秀的生母，揪头发、掴脸、撕衣服，怒骂着、追打着。她这一刻才想起来要辩解几句，已经没有了机会。
丈夫也被几个男人扭住拳打脚踢，瘫倒在地上。但他没敢反抗，一声声诉说着自己的来意。
小海生和奶奶一起捶打了刘老太几下，虽然没有杀伤力，但也发泄了一时之恨。
刘老太怕儿子和儿媳被打坏了，就一头扑在李老太的面前，跪着求饶，“老嫂子，你千万别误会，我们不是人贩子，我们是来看孩子的。
“这女孩，是我的亲孙女，他们俩是我的儿子儿媳，也就是这孩子的亲生父母。”
乡亲们面面相觑，纷纷把目光看向李老太。
李老太反复打量香秀和那个妇女，相貌上确实很像，确定了他们没有说瞎话，但还是追问一句，“你说是香秀的生身母亲，有什么证据？”
香秀的生母挣脱几个妇女的控制，冲到李老太面前，一头跪下来，哭着诉说：“当时我躺在病床上，三天里没有机会给女儿换尿布，但也知道，她的左腿上，有个不很明显的胎记。”
李老太长长地叹口气，表示了默认，“你们先起来吧，有话慢慢说。”回头又吩咐两个侄媳妇，“从屋里搬几个座位来，让客人们坐下。”
听了他们的讲述和来意，李老太一口拒绝，“按理说，送出去的孩子不该再有联系，既然你们找上门来，我同情你们的遭遇，答应你们见孩子一面。想把她带走，没得商量。”
香秀的生母再次跪在地上，“大娘，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只有这一个孩子啊。”
“说什么也没用！孩子你们已经见了，喝口水赶紧走人。”李老太向门口使了个眼色，抱着香秀的侄媳妇马上领会，领着哭哭啼啼的小海生，离开现场，躲进自己家里。
香秀的生母四下寻找女儿，再也看不到影子。随后，他们被邻居们连推带嚷，轰出了村子。
3
海生的妈妈王老师在邻村小学教书，傍晚回家时，在街上就被邻居们拦住了。听了乡亲们的讲述，才知道家里发生了大事。
她火急火燎地跑到家里，一进院子就大声喊叫：“秀儿，秀儿……”
“妈——妈——”
香秀受到了惊吓，在婶婶怀里哭了一阵又一阵也没有安定下来。奶奶一遍遍地哄着她，哥哥牢牢地牵着她的小手，一次次地替她擦眼泪。
这一刻，看到妈妈，委屈地扑了过来。
王老师蹲下身来，死死地抱住女儿，声泪俱下，“秀儿，我的宝贝，谁也甭想抢走我的女儿！”
晚上，陆陆续续有很多邻居来陪一家人说话。他们知道，这几年，王老师为了抚养香秀，吃尽了苦头。
姥姥抱来香秀时，孩子正在发着高烧。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有喂奶了，孩子又饿又病，奄奄一息。
邻居们都担心养不活，劝姥姥把孩子还回去。王老师不舍得，小海生也哭闹着要留下这个小妹妹。
她为了给婴儿看病，耽误了二十多天的课。白天，怀里揣着婴儿，顶风冒雪步行到镇医院求医问药。晚上，她整夜整夜地不合眼，陪护着女儿，灌药、喂奶、换尿布。
病情好转后，她整个村子都求遍了。那些刚生了孩子的母亲们被她感动，都热心地来给孩子喂几口奶。
香秀可以吃奶粉了，一家人省吃俭用，所有钱都花在了香秀身上。
刚刚三岁的小海生，乖巧懂事，自从有了妹妹，从不和妹妹争怀，还把零食都让给了妹妹吃。
丈夫在部队刚刚升任连长，她也即将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要二胎会违反政策的。为了能给女儿办户口，她不得不放弃了那次转正的机会。
王老师受到了处分，还交了近万元的罚款，又错过了两次转正机会。一家人那么点死工资，生活本来就不宽裕，再养个孩子，更加拮据了。
五年来，他们艰难度日，但看到香秀一天天健康成长起来，又感到甜蜜欢乐。儿女双全，成就一个“好”字，是多少家庭梦寐以求的光景啊。
谁能想到，香秀的生母找上门来。这简直是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这个幸福之家的美好向往。
女儿受到惊吓，睡梦里不止一次哭醒。王老师彻夜难眠，痛苦不堪。
第二天清早，她顾不得吃早饭，就急匆匆要把女儿送到娘家。小海生离不开妹妹，也只好一同带去，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先让女儿躲起来再说。
4
果然不出所料，刘老太一家人并不甘心就这么回家，他们晚上在村外麦秸垛里睡一宿，白天就堵在门口苦苦哀求。邻居们不是数落，就是劝告，还把这几年王老师受的苦难，一条一条地说给他们。
“你们办的什么缺德事？人家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大了，怎么好意思再要回去？”
“摸摸自己的胸口，凭良心也不能这么做。”
“不要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王老师一家人心肠软，答应和你们做亲戚，让你们随时可以看女儿。做到这一点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们还想怎样？”
“让女儿认你们，你们应该感恩才对，再赖在这里胡搅蛮缠，别怪我们这些邻居们不客气了。”
……
刘老太带不走孙女死不罢休，由哀求演变成了哭闹。她几次堵在门口，躺在地上撒泼，几个人拉不起她，弄不走她。
王老师没法安心上课，婆婆也出不了门。邻居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报警，让派出所的民警把他们送回了家。
刚刚平静了不到几天，他们又来闹事了。这次正巧海生的姥姥在家，她见不得女儿受委屈，更舍不得外孙女。
刘老太刚刚坐在地上，王姥姥就冲出门来，先礼后兵，对刘老太说：“眼看就过年了，不要闹得我女儿一家人不得安宁。说事也得过年以后，赶快起来，别让乡亲们看笑话。”
刘老太哪肯听劝？不但不起来，反而倒拉一耙，“就是你个老东西把我孙女抱来的，我就缠住你，冲你要，把我孙女还给我……”
王姥姥一看是这种不讲理的货色，当即就发火了，指着刘老太痛骂。
“我女儿答应和你们做亲戚，我刚被劝同意了，没想到你们是这种蛮横无理的人家，说什么我也不能让香秀去认你们了。
“这条路可是你们自己堵死的，识相的话，赶快走，再闹就没得商量了。”
刘老太盘腿坐在门口不起来，王姥姥忍无可忍，一边骂着，一边冲了过去，“你个老东西，再不滚，看我怎么撕烂你的嘴？”
刘老太见势不妙，赶紧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次儿子儿媳没敢进村，见母亲灰溜溜地逃了过来，也一声不吭地回头跑掉了。
5
满以为他们不会再来了，谁能想到不到两天，他们托人来说情了。几个老年人和干部出面调解，王老师一家人也给足了面子。
王老师推心置腹地说出心里话，着实令对方感动。
“我也是一个母亲，我是看着她生母可怜才答应和她做姐妹的。她不能生育了，我也同样不能再生孩子了，我体谅她遭的罪受的苦。
“我可以让女儿长大后到她身边住几天，但绝不答应把女儿让给她。”
做出这种让步已经难能可贵了，对方无话可说，只好答应把话传过去。刘老太从不从，后果自负，他们也不再管了。
消停了几天，海生的爸爸担心家里的事，请假探亲。谁知他这一来，彻底撕碎了妻子的心。
腊月二十一，丈夫到县城和战友聚会，回来后一直默默不乐。晚饭时，他一直喝闷酒，妻子再三追问，才哽咽着对妻子说：“对不起！我这次不该来，更不该去聚会……
“我给你添乱，伤了你的心，不知该怎么对你说。”
原来，聚会时，和一个多年不见的战友张志远坐在了一块。
他是刘老太的娘家侄子，替姑姑说情，鼻子一把泪一把地乞求，“兄弟，我也不想逼你，可也不忍心让姑姑失望。我不想管这事，可怎么偏偏就这么巧，让你我摊上这层关系呢？”
战友们都默不作声，不知该劝谁好。丈夫再为难，也不能就那么僵着，他只能表态，答应劝劝妻子。
听到这些话，王老师撕心裂肺。一边是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一边是有血性重情谊的丈夫，她应该顾及哪一头呢？
她痛哭流涕，愁肠欲断。丈夫哀声连连，进退两难。
她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躲到婆婆屋里哭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婆媳俩都眼睛红肿，满脸泪痕。
丈夫宿醉未醒，她心疼他，不得不忍痛割爱，委曲求全。
她轻轻推醒丈夫，强忍着眼泪说：“你战友那个人我也认识，他不到迫不得已，不会轻易开口求你的。别让兄弟作难，我答应把香秀还给他们。”
丈夫痴痴地呆望着妻子，好一会才一把搂住她。夫妻俩抱头痛哭，久久不忍分开。
这个铮铮男子汉，在训练场上伤筋断骨，从未叫过苦，执行追捕任务流血牺牲，也从不掉一滴眼泪。
可就在此刻，妻子受到这么大的委屈，他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为了出死入生的战友情，她逼着妻子放弃抗争，成全了对方，能不愧对亲情吗？
妻子轻轻地叮嘱他，“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再陪秀儿几天，让她快快乐乐过完这个年。还有，千万不能让海生知道妹妹要离开，不然……”
妻子说不下去了，捧着泪脸，又跑回婆婆屋里去。丈夫拿着手机，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拨通了战友的电话。
年后，送走妹妹那天，海生被小姨带到姥姥家去了。临走时，他非得要妹妹一块去，小姨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勉强把兄妹俩分开。
傍晚时分，海生抱着一大包好吃的零食回家了，一进门就满处找妹妹。可他再也听不到妹妹的回应，即刻预感到了什么，发疯似地冲出门，向村外狂奔。
邻居们帮着把他抱回家，他第一次撒泼打滚，哭闹连天。妈妈和小姨苦苦劝他，都挨了一顿踢打啃咬。
最后闹腾累了，倒在奶奶怀里昏睡过去。当天夜里，他发了高烧，输了五六天吊瓶。
6
小海生上一年级时，小姨送给他一个书包，香秀闹着也要一个。小姨只好带着兄妹俩到了镇上，专门给香秀买了一个卡通书包。
香秀不舍得用，快两年了连包装都完好如初，她要等到上一年级时才用。小书包一直放在母女俩的枕边，可现在，王老师思念女儿时，只能抚摸着小书包，泪水涟涟，孤枕难眠。
儿子一直和妈妈怄气，怎么劝也不肯陪妈妈睡。小海生怨恨爸妈把妹妹送走，发誓说，妹妹不回来，他决不搭理爸妈。
开学后，再也不能牵着妹妹的小手一同上下学了。写作业时，再也不能听到妹妹问这问那了。
不止一次，他离家出走去寻找妹妹。跑得最远的一次，他爬上黄河大堤，向东走了五里多地。
正是那一次，被外村的小孩欺负，用石子投破了眉头，留下了伤疤。王老师为了看住儿子，不得不调回村里教学。
半年之后，王老师去县城听课，正好遇到了张志远。她当然要问到女儿香秀的情况，并请求能看一眼女儿。
张志远非常为难，他不敢得罪姑姑和表嫂，但又不忍拒绝王老师。沉吟了好一会，才答应带她去试试。
香秀的家在城关西街的一个小区里，生母生父都在市场上做买卖。刘老太负责给香秀做饭，打发她上学后，就和邻居们打麻将。
张志远说，香秀刚到这个家好长一段日子里，哭闹得嗓子都哑了。给她改了名字，可怎么哄怎么叫，她都不应，没办法，只好继续叫“香秀”。
王老师边听边抹泪，一口气花了二百多块钱买了女儿爱吃的小食品。张志远体会到嫂子的感受，也不忍心去劝阻她。
到了小区门口，王老师停住脚步，叹口气说：“兄弟，我就不进家门了。你想办法让香秀下楼来，我只求能远远地看女儿一眼，不会打搅他们的。”
张志远上楼后，足足等了有半个多小时没有动静。最后，对面楼上第三层有个阳台传来一声咳嗽，王老师循声望去，只见张志远向她招了下手。不过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幕却让她悲痛欲绝。（原题:《香秀》，作者：老叻。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