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医院的妇产科，夜班从晚上5点钟开始，到第二天早上8点结束。
每一天的深夜，在产房，都发生着不同的故事……
窗外，雷雨交加，一个猛烈的响雷带着闪电划过了夜空。巡视了一圈病房，回到值班室，我看了看表，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我刚要把巡视的情况记录到病历里，桌上的电话响了。
“胎儿死肚子了，你们医院引产，需要多少钱？”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男子的低沉声音。
“你好，这要看具体的情况，包括患者。。。。。。”
“行了，你别说那么多了，就说多少钱吧？”
见过很多人，可是，还真没有遇到过对价格这么敏感的人。
我说：“你放心，我们是公立医院，严格执行国家收费标准，不会多收费的。”
“好，知道了。”
我还想再询问什么，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在门诊，姜医生接诊了一位要引产的女患者。
很普通的一个病例，患者27岁，平素月经规律，月经周期30天，2年前，生育过一个女孩。半年前停经，停经后无明显早孕反应，在停经4个月时做 B超检查提示宫内妊娠单活胎，胎儿大小相当于16周，之后没有再做任何检查，从未感觉胎动。检查发现，胎儿已经停止发育，死在宫中。
让姜医生感到奇怪的是，患者对于胎死腹中，情绪上没有一点波动。
如果按照普通处理，这种胎死腹中的病例，手术引产就可以了，很简单的一个手术。可是，患者的一句话，引起了姜医生的注意。
“我最近牙龈老出血。”
牙龈出血表明患者血小板减少，血小板减少意味着血凝不好。
“住院吧，再做一个系统的检查。”想了想，姜医生开出了医嘱和需要检查的项目。
病房里，我给患者办理住院手续，患者姓汪，当我交给她需要缴纳的住院押金和检查费用单时，小汪犹豫了。
“需要交这么多费用呀？住院？检查，这么多内容，昨天我丈夫打过电话，你们这里说，不需要这么钱呀？”
听她这么说，我意识到她就是昨天电话里要引产的孕妇。
我说：“昨天晚上，是你丈夫打来的电话吧，你丈夫呢，没陪着你来？”
“嗯，他有事，让我自己来了。”小汪说。
我说：“这些检查都是为了引产安全，相信我们，都是为了对你负责。”
“可是，我身边没有带那么多钱。”
“没事的，”我说：“你先办理住院，让你丈夫送钱来就行，你的一些洗换衣服，也要让他送来。”
因为小汪一个人，当天，我陪同小汪做完了所有的检查。到了下午，我查房时发现，小汪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
“你丈夫他还没有来？”
小汪摇摇头，说：“小红姐，人们都说，女人结婚后流的泪，都是结婚前脑子里进的水，这句话说的太对了。”
小汪给我讲了她的故事。
小汪是安徽人，来北京打工时，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丈夫是拆二代，靠着几十间出租房，每年也能收入100多万元。当初谈恋爱的时候，小汪的父母劝过她，觉得这个男朋友除了有钱，别的都不让人满意，小汪没有听。结婚后，两个人的差异和矛盾马上露出来了，小汪的丈夫天天打牌喝酒，对她不问不顾，公公婆婆呢，一门心思让他们生儿育女，好传宗接代。第一次怀孕，是个女孩，婆婆就不高兴，不给小汪好脸色看，这回第二次怀孕，小汪的丈夫，托人私下照了B超，知道又是女孩，失望之余，把气撒在了小汪身上，对她又打又骂，胎儿胎死腹中，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掏钱让小汪引产了事。
“你不会离开他，开始新的生活？”
“唉。这几年也没上班，都变懒了，没有他给我一个月这几千块生活费，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小汪无可奈何的说。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拍她的手，安慰一下。有人说，女人生孩子后，才知道男人的真心，其实，所有的结果，在此之前就早就存在了，只不过，我们的手脚被束缚了，眼睛被蒙蔽了。
当天晚上，姜医生拿着小汪的病历，还有一大堆检查单，陷入了沉思。
病历本上显示，小汪2年前足月顺产一女，体健。此前自然流产2次。既往体健，无血液病史，个人史、家族史无特殊。
妇科检查呢，外阴发育正常，经产式，无充血。阴道通畅，黏膜稍充血，分泌物正常。宫颈大小正常，中度糜烂，无出血，宫口未开。子宫如孕 20 周大小，宫高17 cm，腹围83cm，胎心未闻及。
B超检查显示，患者宫内妊娠单胎死胎，胎儿大小相当于18+2周，颅骨重叠变形，脊柱弯曲成角，羊水过少。
现在比较明确的是，小汪是宫内妊娠24 周，死胎。但是，贫血的原因和血小板减少的原因都不明，待查。
正在沉思中，科主任马医生走了进来，姜医生汇报了白天收治患者的情况。
“根据患者的病史及检查资料，死胎诊断明确，但死亡时间和原因尚不清楚，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胎儿死亡后可能引起凝血功能障碍。”
“为什么有这种担心？”马主任问。
姜医生说：“患者的牙龈出血，和血小板减少，我总怀疑和肚子里的死胎有关。”
马主任点点头说：“你考虑的对，从B超检查发现胎心和胎动消失，如果胎儿死亡过久，可见颅骨塌陷或颅骨重叠，呈袋状变形，脊柱失去正常生理性弯曲，可成角变，该患者无明显妊娠并发症及合并症，但曾经有过2次自然流产的病史，所以要重点检查遗传因素及胎儿本身有无致死原因。关于胎儿死亡的时间，根据病史，孕妇停经4个月时B超检查提示胎儿大小基本与停经周数相符，排除了受孕推迟的可能性。一般孕18- 20 周可感觉胎动，现在停经24 周，患者从未感觉胎动，B超检查提示胎儿大小相当于18+2周，估计胎儿死亡间在4 周以上。”
姜医生说：“所以，我担心，死胎滞留宫腔达4 周以上，出现以凝血功能障碍为特征的综合征，其发病机制为胎儿死亡后变性自溶，并缓慢释放出组织血活酶，激活外源性凝血系统，造成广泛性血管内凝血，消耗大量血小板及凝血因子，出现贫血、血小板减少及低纤维蛋白原血症，同时又可能激发纤溶系统功能亢进，临床表现为出血倾向。”
“我同意你的判断，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
“我主要考虑引产的问题，我们可以进行抗凝血治疗，这种治疗有效果，可是，当凝血物质的消耗超过了机体代偿极限时，凝血因子大幅度下降，临床上将会出现难以控制的大出血，常在死胎排出后．出现阴道大量出血，血液不凝固，患者会迅速进入全身广泛出血阶段，那就危险了。”
马主任说：“现在必须严密监测患者的凝血功能，做好输血准备，尽快完善各项术前准备，及时引产。在引产前可以预防性使用小剂量肝素，阻断凝血功能障碍的病理。”
“好，就这么办，我到病房，再看看患者情况。”
等到马主任和姜医生到了病房，却发现，小汪不见了，病床空荡荡的。
“怎么回事，患者呢？”马主任问值班的小橘子。
小橘子说：“半小时前，她丈夫来了，一看要花这么多钱，说我们医院收费高，他们不在我们这里住院了，我说什么也不听，最后，他们结账走了。”
“也不跟我们医生说一声，就不辞而别，太不像话了，知道去哪里了吗？”马主任问。
小橘子说：“电话里，我听小汪丈夫好像联系了一家诊所。”
马主任转头对我说：“小红，你给他们打个电话，劝他们回来，情况比较复杂，这不是一般的引产，很危险的。”
我给小汪打了电话，转述了马主任的意见。
小汪呢，在电话那边，和丈夫低声商量了半天。最后，她丈夫接过了电话，说：“我知道你们的招数，就知道吓唬病人，让我们多掏钱，别说了，就是一个引产的手术，我们在这里能做，你们不用管了。”
小橘子气呼呼的说：“算了，马主任，他们自己要走的，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犯不着我们上赶着求他们。”
马主任摇摇头，说：“这不是一般的引产手术，患者现在凝血功能差，如果不治疗，贸然引产，会出现难以控制的大出血。就是死胎排出后．阴道也容易大量出血，如果没有齐全的配套措施，包括血浆，相关科室协助，很危险的。”
“明天上午，我再找他们当面劝劝。”我说。
“好，找他们回来，一定要让他们在我们这里引产，才安全。”马主任叮嘱说。
第二天一早，冒着雨，按照小汪告诉我的地址，我找到了她现在住的一家民营诊所。
我知道跟小汪说什么也没用，直截了当的对她丈夫说：“你妻子的情况很严重，凝血功能差，如果贸然引产，很可能会引起产后大出血。”
小汪的丈夫，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我使出了杀手锏，说：“反正，我把真实情况都跟你讲了，你要是不听，在这里，你妻子出了什么问题，你是要负责任的。”
“我负责？我负什么责？”看得出，他有点含糊了。
我又找到了这家诊所的妇科医生，说明了小汪的具体病情，诊所的医生听了，吓坏了，对小汪的丈夫说：“你们还是去大医院去吧，这种引产手术，我们真不敢做。”最终，小汪被我带回了医院。
下午，等到姜医生查房时，发现小汪的生命体征虽然比较稳定，但全身又新增加了几个皮下瘀斑，这更坚定了姜医生判断：小汪存在慢性凝血障碍。
姜医生迅速下达了医嘱：尽快补充凝血因子，纠正凝血功能障碍，等小汪的凝血功能好转后，尽快引产，排出死胎，引产方法选择米非司酮。引产过程中应严密观察患者生命体征、宫缩情况、产程进展及出血情况，准备好血小板、新鲜冷冻血浆及纤维蛋白原，预防产后出血，做好抢救失血性休克的准备，同时给予抗生素加强抗感染措施。
当天，我们医院的血库备好了充足的配型血浆，麻醉科、外科、呼吸科等相关科室人员也全部到位。
第二天，小汪开始了关键的引产，按照姜医生医嘱，早上9点，我们给予了小汪米索前列醇400.u.g 阴道后穹隆放置，10点，小汪出现了规律宫缩，到了下午15点，自然排出一死女婴，浸软，灰褐色，脫皮，头颅塌陷，眼距宽，其他没有见明显畸形。胎膜灰褐色，质地脆，胎盘未见明显异常。脐带较细，长约39cm，轻度扭转，无缠绕及打结。
引产时，小汪出血较多，出血的凝固性也差，姜医生立即输入新鲜冷冻血浆200ml、纤维蛋白原缩红细胞3个单位，同时加强宫缩，治疗后，小汪的阴道出血明显减少。在医院，又综合治疗了五天后，痊愈出院。等到一个月复查，小汪的子宫复旧良好。
小橘子开玩笑的问：“红姐，小汪这个病例，你挺辛苦的，小汪家属没有找你，给你送个表扬信什么的？”
我苦笑着说：“出院前，小汪的丈夫还真找到了我，偷偷摸摸的问，我家媳妇，什么时候能再怀孕呢，你们有没有怀男孩的配方？”
深夜的产房，什么事都可能发生，门铃每一次响起，都是生命在叩门。静静的，听助产士小红姐为你讲述那些生死相依、悲欢离合的产房故事。下一夜又会发生什么呢？关注小红姐的《深夜产房系列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