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训”一词见之于典籍所载可能并不很早,但作为社会教化和家族教育的“家训”却很早就产生了。如《尚书》中的《周书》就有周公告诫侄子周成王的事,“周公归,恐成王壮,治有所淫佚,乃作《多士》,作《无逸》。”(《史记·鲁周公世家》)以警成王,此亦训体。从一定意义上说,这是我国最早的家训了。在《史记》中,也有有关家训的记载,如《史记·货殖列传》记曰:“任氏以此起富,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力田畜。田畜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所谓“家约”亦即家规、家诫之类的家训。
南北朝时《颜氏家训》诞生了。“古今家训,以此为祖。”(王三聘《古今事物考》二)“六朝颜之推家法最正,相传最远。”(袁衷《庭惟杂录》下)颜之推(公元531-约590年以后)为了“整齐门内,提撕子孙”,用自己的人生经验来教育自己的的后代。这是他一生关于士大夫立身、治家、处事、为学的经验总结,反映了这个时代一部分家族教育的史实,提出了士大夫家族教育的普遍问题,在古代家庭教育发展史上有重大影响。有人用“一个父亲的叮咛”这样一句话来概括其内容与主旨,颇能得其精神。范文澜先生说:“《颜氏家训》的佳处在于立论平实。平而不流于凡庸,实而多异于世俗,在南方浮华北方粗野的气氛中,《颜氏家训》保持平实的作用,自成一家言,所以被看作处世的良轨,广泛地流传在士人群中。”
《颜氏家训》以儒家思想为根本,宣传儒家传统道德观念和刻苦读经、养心归心等为人处世的哲学,又崇信佛教,认为佛教的“五戒”与儒家的“五常”相当,当奉之以化民俗;兼论文字音训,考证典故,品评文艺,并对当时社会风尚有比较真实的论述。揭露当时士族教育的腐败,主张以传统儒家伦常教育子弟,反对培养难于“应世经务”的清谈家和空疏无用的章句博士,主张培养对国家有实际效用的人才,从政治家到工程建设管理人员,为此强调家庭教育是基础。认为家庭教育应从胎教开始,纵然做不到胎教,也要及早从幼儿时期开始,切勿丧失及早进行教育的最佳时机。家庭教育应严格要求,不能一味溺爱和放任,父母在子女面前应庄重严肃,既严格又慈爱,把爱和教结合起来。注意周围环境对子女的影响,要求审慎地看待子女左右的人,以防导入歧途。从小学好语言十分重要,语言教育是基础,如不从小对子女进行正确的语言教育,将对子女留下极不好的影响。训导子弟珍惜时光,勤奋读书,切磋交流,互相启迪,反对“贵耳贱目”以讹传讹的学风。这些论点至今仍有借鉴意义。
南宋理学大师朱熹(公元1130-1200年)也撰写了《家训》,言简意赅。
“父之所贵者,慈也;子之所贵者,孝也;君之所贵者,仁也;臣之所贵者,忠也;兄之所贵者,爱也;弟之所贵者,敬也;夫之所贵者,和也;妇之所贵者,柔也。事师长,贵乎礼也;交朋友,贵乎信也。见老者,敬之;见幼者,爱之。有德者,年虽下于我,我必尊之;不肖者,年虽高于我,我必远之。慎勿谈人之短,切勿矜己之长。仇者以义解之,怨者以直报之。人有小过,含容而忍之;人有大过,以理而责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人有恶,则掩之;人有善,则扬之。处公无私仇,治家无私法。勿损人而利己,勿妒贤而嫉能。勿逞忿而报横逆,勿非理而害物命。见不义之财勿取,遇合义之事则从。诗书不可不学,礼义不可不知。子孙不可不教,婢仆不可不恤。守我之分者,理也;听我之命者,天也。人能如是,天必相之。此乃日用常行之道,若衣服之于身体,饮食之于口腹,不可一日无也。可不谨哉!”
朱熹的《家训》今天读来对于我们的家教、调解家庭、邻里关系、构建和谐家庭、和谐社会仍有很大启发借鉴意义,虽是历史资料,仍可化腐朽为神奇。
明末清初的朱用纯(公元1617-1688年)字致一、号柏庐,也写了一篇《朱子治家格言》以训诫家人,对后世影响颇广。“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即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居身务期俭朴,教子要有义方。”“人有喜庆,不可生嫉妒心;人有祸患,不可生喜幸心。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见色而起淫心,报在妻女;匿怨而用暗箭,祸延子孙。家门和顺,虽饔飧不继,亦有余欢;国课早完,即囊橐无余,自得至乐。读书志在圣贤,为官心存君国。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为人若此,庶乎近焉。”其语句两两对应,读起来琅琅上口,文风平实,很少用典,贴近下层,为人传诵不绝。
家训的形式有很多种,如训诫、遗言遗训、书信、诗歌格言警句、著作等等。如诸葛亮的《诫子书》说:“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把修身、养德、明志联系起来,认为只有宁静、俭约、淡泊才能有君子之行。也就是说,首先要在个人的内心世界营造一种宁静、淡泊的氛围,不为外部世界的物欲而迷惑,这样才能达到“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这样的训诫力量是十分深刻的。又如《曾文正公家书》约有330多封,是历史上家书保存最多的。家书写得辞意恳切、语言简炼明畅,苦口婆心娓娓道来,肺腑之言跃然纸上,令人感奋。由于曾国藩的子弟有不少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所以人们都认为他“教子有方”,《曾文正公家书》也就格外受到推崇。
家训往往是由家庭中的长辈或有名望、有社会地位的子弟所撰写,作为为人处事的准则传授给家庭的子弟,教育家庭的子弟;也有的是由子弟追记长者之言、垂范后世的。家训大多是撰写者本人或家中长者人生经验和感悟,他们“语语折衷于圣贤,而日用伦行不出其范围”,在鼓励子弟上进和“折衷于圣贤上”表现出共同的价值取向。它们不仅包括日用道德准则、家庭伦理和价值观念、行为处事的规范和戒条,还包括生活的情趣、职业的选择、读书学习的技巧以及各种社会角色的预期等等。为了使子弟能成为一个好人,于是他们把道德准则和价值观念、知识传授给子弟,要他们读书耕田、布衣蔬食、以清贫勤苦立家业。为了子弟读书进仕,增长见识,修养心性,于是他们教给子弟读书、修身养性以及学习的方法和技巧。为了子弟立身处事,保住家业,他们告诫子弟选择好一门职业,掌握好一种技艺,并把家庭生活和社会生活的知识、经验传授给他们。由于家训作者们的丰富人生经验、较高的文化学术修养,以及他们对子弟的殷殷期望,使他们与自己的子弟之间,既有教育者与被教育者之间的关系,也有家长与子弟亲情相向的关系。因此,他们在教育子弟时,既注重知识教育,也注重道德教育、人生教育,这三种形式的教育往往交织在一起,形成中国古代家训教育的一大特色。
家训、家教的目的,是为了子孙“敦伦立品、修身树德、绍继家风、培育人才。”在子孙入世之前,完成其人格教育,教其如何修德、守分、进学、处世、立业等等。从一篇篇家训中,可以看到先贤先祖的苦心,真是为子孙作百代计。当代国学大师汤用彤先生(公元1893-1964年)在教育其子汤一介先生(曾任北京大学哲学系资深教授、中华孔子学会会长)时说:“家风不可中断。一个家庭应该有他的家风,如果家风断了,那么这个大家族也衰落了。”所以我们应该重视古代的家训家教,重读古人经典家训,重立今人家教观念,培植家风、修身齐家、故曰:“家和万事兴、子孝人伦正。家风看世风,此淳彼亦淳。”这也是当代家长和教育工作者们应关注的。因为子弟个性、人格的形成,家训家教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家训家教也是我中华文化的一大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