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其实是人生第一场冒险。
当新生儿呱呱落地,生命之光的阴影下其实暗含着危机。
早产、低体重、产伤、感染,这些都可能夺走孩子的生命。
即使在医学昌明的今天,全球每100名新生儿中仍有5名死亡。
5%的死亡率是因为一些卫生条件不理想的国家拖了后腿。
但若是时间倒流60年,这数据却是绝大多数国家的基本水平。
从下表就能看出,当年新生儿死亡率*之壮观,当时的婴儿出生才真的叫做鬼门关前走一遭。
*注:新生儿死亡率是指每1000名活产婴儿的死亡人数,因此默认为‰。
新生儿死亡率对比(Y轴为新生儿死亡率;X轴表示194个国家,以2009年最新数据由低至高的顺序排列)
这60年新生儿死亡率降低如此多,医学的进步自不必说。
但真正革命性的,却是一纸测试题。
这份测试题叫做“Apgar评分”,产科从业者绝不陌生。
它只有5项评定项,以此评定婴儿情况,就这样普通的一张纸,在那个时期却拯救无数婴儿,从此改变了产科。
而制作出这项评分的是一名麻醉科女医生,名字就叫做阿普伽(Apgar)。
1909年,新泽西州的一家医院里,一枚女婴降生了。
父亲抱着这个小小的孩子,欣喜地向母亲与哥哥宣告:她叫做维珍尼亚·阿普伽。
她的父亲是一位痴迷天文学的电工,他爱给阿普伽讲解他所知道的世界,恨不得将所有知识灌输给她。
阿普伽也因此迷上了科学,总是主动求知。
一天,她听父母讲起她出生前的事。
她才知道,在出生前,另一位未曾谋面的哥哥就因为结核病离开了世界。
而她顿时想到,那位对她照顾有加的哥哥,也常常因为体质差卧病在床。
那天后,她开始翻看介绍药物的书,这是她第一次渴望知识派上用场,也是她第一次流连在医学殿堂之中。
阿普伽(8岁)与家人出游
1929年,阿普伽从女子文理院毕业,辗转到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求学。
她花了4年完成了医学博士的所有课程,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
在学校统一安排下,她来到长老会医院*实习。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让她真正蜕变成一名医生。
*注:长老会医院于1998年与纽约医院合并,现名纽约-长老会医院(New York-Presbyterian Hospital )是纽约最大的医疗系统。长老会医院成立于1868年,隶属于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文中所指应是长老会医院。
纽约-长老会医院/哥伦比亚校区一侧
她在一次手术失利后,眼看着救治无效的婴儿送入停尸房。
除了第一次体验到乏力感, 更让她慌乱的,是她意识到病人“救治无效”的主因,或许是她失误夹住了一处关键的动脉。
因为对自己的猜想感到怯怯不安,她夜里悄悄溜进停尸房,打开患者切口瞧见了真相。
一股寒意顿时涌上心头,身为医者,她“杀人”了。
摄于1929年
失神落魄的她一夜难眠,她做了一个决定:向主刀的外科医生坦诚她的失误。
想象中的雷霆大怒没有发生,惯见生死的医生只是瞧了她一眼。
医生告诉她:病人将生命交给你,你应该明白怎么做。
就是这句话,成为了她实习期乃至未来生涯所恪守的原则。
阿普伽实习期表现优异,接下来本可以成为一名正式的外科医生。
但她的导师却找到了她,希望她能转修麻醉学。
麻醉虽然在外科手术中极为重要,但在当时的哥大医学院,没有人愿意投身麻醉学。
它就像大学里的“调剂专业”一般,大多只有得不到分配的人才愿意去做。
成绩优异的阿普伽,按理成为外科医生绝对是板上钉钉,错就错在她是女的。
虽然医学越来越受重视,但女性却没有受到重视。
导师见过许多女医生,在成为外科医生的路上溃败,往往性别才是她们的败因。
当时恰逢美国经济大萧条,外科领域竞争更是夸张,一介女流之辈又如何分得到一杯羹?
美国大萧条的街头
导师的建议是中肯的,阿普伽最终还是接受了。
与其他人不同,阿普伽选择接受,便全身心投入学习麻醉学。
她辗转多家医院学习麻醉技术,花费四年才拿到麻醉医师证书。
但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同年她被哥大医学院聘为新成立的麻醉科主任。
初初成立的麻醉科,仍然只是多数女性不得已的选择。
阿普伽根本无法组建起一个像样的麻醉科,她总是一人多职,充当着主任、老师、行政和执业医师多个职务。
幸好,随着二战的开始与结束,战争使麻醉更加受重视,麻醉科逐渐兴旺起来。
阿普伽也从管理一线退下,得到了校方认可的她,成了哥大首位女性医学教授,这才守得云开见月明。
不用再守着行政工作,阿普伽把精力转移到长老会医院的麻醉工作上。
她开始关注产科麻醉,并且注意到了居高不下的初生儿死亡率。
一开始,她只是从自己的研究角度出发,研究麻醉如何影响分娩。
但她发现,真正的原因其实不是手术,而是产科医生。
她注意到许多先天不足的婴儿,会被产科医生判定为“死胎”。
他们可能是畸形、呼吸不畅,或是肤色发青,但仍能感觉到,他们在努力地呼吸。
但就算再努力,他们的生命仍被医生所放弃。
这个发现解释了,为什么初生儿死亡率那么高。
“病人将生命交给你,你应该明白怎么做。”
当年的一番话再次在她脑海响起,她决定改变这个情况。
她向医生们提建议,但作为一个麻醉科医生,她的话又如何能够动摇产科医生?
医生劝不动,她就试着与护士沟通。
在沟通中,她逐渐明白医生们为何如此决断。
与健康的初生儿不同,先天不足的婴儿存活率确实不高。
这些新生儿有的熬不过第一周,近半在生命最初24小时内便会咽气。
更主要的是,医生没有办法判断这部分婴儿是否需要救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医患争端,放弃他们成了一种“潜规则”。
阿普伽不能接受这种观念,她不断劝护士们跟她一起尝试救助。
在小生命面前,又哪有真的铁石心肠?谁不喜欢被婴儿紧紧拽住手指的感觉呢?
一些护士很快就被她的言语感动,她们背着医生,尝试救活送进停尸房的“死胎”。
输氧、保暖、推按,婴儿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这件事顿时动摇了产科的“潜规则”,一部分医生和护士开始效仿。
越来越多婴儿活了下来,但也有救治无效而未能成活的。
不再需要救助婴儿,阿普伽开始考虑如何判断婴儿的情况。
除了本职工作外,她开始守着产房,记录那些救助婴儿的数据,琢磨哪些孩子能救得活。
就在这些成堆的数据中,阿普伽找到了规律,并将其简化。
她设计了一个简单的评分表,她将婴儿的情况分作肤色、脉搏、触摸反应、肌肉张力、呼吸五项。
每一项都有“0、1、2”三种分数,总分最高10分,最低0分。
医生通过判断婴儿的五个方面,快速打分判断婴儿的情况,一个有经验的医生完成一次评分甚至不需要一分钟。
Apgar评分
光有分数还不够,阿普伽采集了更多数据,开始结合评分制定对应的救助方案。
不仅是评分,多久评分一次,何时评分都是重要的参考数据。
Apgar评分逐渐得到推广,直至今日已然是产科的一个重要工具。
发展至今,如何救治、评分方式都已经是公开的医学知识了。
为了帮助更多婴儿,她继续研究畸胎学,凭借这些工作,还获得了公共卫生硕士学位。
阿普伽一直在医学领域耕耘直至1974年,这一年她因肝硬化去世。
在她37年从业时间里,她为麻醉学守得云开见月明,又提出了Apgar评分,将全球新生儿死亡率大幅降低。
历史上有许多医生称得上“母亲的救星”,但婴儿救星,她才是第一人。
在她的时代,医学还是男性称霸的领域。
而她就凭借着对工作的热忱,斩获许多同行都没有的荣耀:
宾夕法尼亚州女性医学院授予她荣誉博士学位;
美国麻醉医师学会颁给她杰出服务奖;
她成为了第一位获得医学和外科学院接触医学成就金奖的女性;
被1973年的女性家庭杂志,评为科学年度女性;
最大的荣誉,是在1995年,被纳入全国妇女名人堂。
这些殊荣,实至名归。
许多人出生时,都经历过体重过轻、早产或是产伤,半个世纪前,这都足以被医生“判死刑”。
所幸那一年,一个身影躲进停尸房,尝试救活被抛弃的“死胎”……
*参考资料
The Virginia Apgar Papers, Profiles in Science(U.S. National Library of Medicine).
Danilo Castro. Dr. Virginia Apgar: 5 Fast Facts You Need to Know. Heavy.
Laura Lynn Windsor. Women in Medicine: An Encyclopedia(Page 13).
King-Thom Chung.Women Pioneers of Medical Research: Biographies of 25 Outstanding Scientists(Page 137).
Virginia Apgar, Wikipedia.
世界婴儿死亡率列表, 维基百科.
唐茂生, 颜陶, 顾贤阳. 新生儿1分钟Apgar评分差异的主观因素分析[J]. 中国新生儿科杂志,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