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里的“幼儿园”:老教授的平民教育实验

作者:大观家庭 10-12阅读:2878次

这是「How To·100计划」的第14篇原创家庭文章,由大观家庭和搜狐母婴联合推出。

这两年,幼儿园虐童事件频发,家长们人人自危,迫切地希望为孩子找到更可靠的幼教场所。他们愿意花更多的钱、请更高学历的老师,以便更放心地把育儿这项工作“外包”出去。

然而,在北京新街口大半截胡同拐角的居民小院里,有一个特殊的幼儿园,名叫“四环游戏小组”。在这里,孩子不用“托付”给他人,因为家长就是老师;活动室不必被无所不在的摄像头监控,因为家长有权参与、并且被鼓励参与到机构的任何活动中。

“四环游戏小组”的创始人张燕,是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系的教授。她始终认为,幼儿教育不是幼儿园教育,不能关门办园,实行封闭教育。“幼儿教育祛除奢侈浮躁的形式,回归质朴与本真,才能还孩子一个完整童年”。

本着好奇和学习的心态,我们决定去拜访这个“非正规”幼儿园。

▲专属于游戏小组的《四环之歌》

下午两点左右,我们来到了新街口的大半截胡同,来来回回找了十几分钟,才找到这个藏在胡同拐角深处的幼儿园。那天正好是四环游戏小组的9月家长会,家长和孩子们挤在院子,有的在看贴在教室墙上的孩子画作,有的在和老师沟通孩子的在家表现,还有的正带着孩子“检验学习成果”。

“这些瓜都叫什么名字呀?”一位妈妈指着桌上放的7个品种各异的瓜问孩子。

孩子拿手从左到右点着瓜回答:“南瓜、苦瓜……”点到最后一个,他一时忘了名字,便挠了挠头开始沉思。憋了约五六秒,他才想起来,猛地一拍手:“那个是倭瓜!”

妈妈帮他顺了顺脑后的头发,一边夸他:“真棒!丁老师今天上午教的东西,你全记住啦!”孩子听了之后特别开心,一把抱起足有五六斤重的倭瓜,在院子里撒欢地跑来跑去。在他看来,怀里这个沉甸甸的倭瓜,就是他最好的玩具。

▲老师们上课用的教材——都是真瓜!

玩,是每个孩子来到四环游戏小组学会的第一课。他们玩的不是智能手机或平板电脑,也不是奢侈精巧的玩具,而是用最普通的材料设计出的、不脱离生活的游戏。

胡同里的四间平房、一个小院,满园的绿色植物构成了天然的玩耍场所。室内玩夹豆子、串吸管、翻花绳,游戏看似简单,却能有效锻炼手部肌肉;室外是个生机勃勃的小院,种满了丝瓜、葫芦和豆角,孩子们在这里画画、种植物、观察大自然。“把教育还给生活”,是四环游戏小组一直以来的理念。

▲小院里种满了各种瓜果植物

游戏小组的诞生

四环游戏小组并不在四环上,而是在寸土寸金的北京二环内。之所以名为“四环”,是因为它诞生在西城区四环胡同附近的农贸市场——四环农贸市场(又名润德利综合市场)内。

2004年4月,张燕带着研究生们来到四环农贸市场做调研。市场里有600多个摊位,大部分是从外地来北京务工的流动人口家庭。这些摊贩无暇照顾孩子,任他们在市场里乱跑,三三两两在拉货三轮车里玩耍,饿了拿点钱买零食吃,困了就在菜摊子下面睡觉。

这些家长也很无奈,因为孩子是流动儿童,公立幼儿园不收,私立幼儿园又上不起。而自己因为卖货没有正常的生活作息,半夜要运菜,早上天不亮要收摊,晚上得等别人下班买完菜才能回家,实在没有额外的精力送孩子去正规幼儿园。

▲抱着瓜爱不释手

基于这种情况,张燕便和她的学生一起在这创办了四环游戏小组。最初,他们只是想为孩子们提供一个集中且安全的游戏场所。没有场地,她们便向市场借了个闲置仓库;没有人手,张燕就让自己的研究生们来做志愿者,甚至定下一条“铁律”——凡是来读自己研究生的,必须来游戏小组实习。

游戏小组成立之初,家长们的积极性并不高。为了说服家长参加活动,志愿者们走街串巷地跟家长聊天,有时还要帮忙摆摊,“我帮你卖两小时菜,你去参加家长会”。这样一步步循循善诱下,市场里的家长们逐渐认同并参与到游戏小组的活动中。原先他们都在城市缺乏社会交往,而育儿这个纽带让他们自发地聚到一起,经常聊些家长里短:你住的公房是不是不能住了,你老大小学升初中你是不是要回老家,你对孩子的育儿心得是什么……慢慢地,家长们开始形成社区内的互助网络。

这一时期的游戏小组还未实现家庭“自助”,仍是由北师大的志愿者们主导。但志愿者们已开始培养家长们的能力,比如要求他们参加家长会、读书会、亲子活动,以及轮流在游戏小组值班等。

▲游戏小组组织各种活动安排家长参与

唤醒家长的教育潜能

虽然由专业老师带队指导,但游戏小组始终没有正规身份,时刻面临着被关停的压力。直到2010年,由于某些国内校园安全事件,游戏小组被迫从四环市场的免费场地迁出。

在危机面前,家长们齐心协力为游戏小组找到了新的场地,还自发粉刷和布置教室。因为新场地的房租很贵,游戏小组不得不向家长收费,而这也成为了家长监督的渠道:收钱的是家长,管钱的是家长,交房租的也是家长,所以他们很清楚自己交的钱都用在了哪个地方。

而搬进大半截胡同后,家长们的背景更多元了,既有原来四环市场的摊商,也有附近小区的居民;既有农村的,也有城市的;既有非京籍的,也有京籍的。

之前班里有个京籍孩子,下午吃馄炖的时候告诉老师他不喝汤,因为这样就可以不去胡同里公共厕所了。他爸爸知道后,便反思说,好的教育不应该让孩子和不同的社区、家庭相隔绝,不应该只提供一种单一、封闭的环境,而是应该通过学校或者教育场所,让孩子能更多元地接触社会。这是四环游戏小组和正规幼儿园最大的区别。

▲组织家长和孩子一起去公园玩

现在,游戏小组每个月都会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家长会、生日会、去后海游玩、去图书馆内看书……不同的家庭因为互助育儿而促进了资源整合、建立起了友好和团结。“有资源、有时间的家长可以付出更多,能够帮助一些困难家庭和家长。”之前去后海时,就有几位家长用卖货的三轮车,载着孩子们一起到公园里玩耍。

在那天的家长会上,每位家长都总结了自家孩子这一个月的成长。四岁的萱萱才刚进游戏小组一个月,萱萱妈妈就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变化:“之前她在家老无缘无故发脾气,我说什么她偏反着干,但又干不好,经常哭闹。但现在她能安安静静坐下听老师讲故事,能排队和小朋友玩游戏,闹脾气的频率降低了很多。”同时她也自我反思,因为自己喜欢晚睡,没给萱萱做好榜样,导致女儿总是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来游戏小组总迟到。“作为家长确实应该先自律,严格以身作则才好。”

▲四环的生日会~

让妈妈成为老师

除了身份和场地的危机,游戏小组还面临人员的危机。2014年,张燕的最后一届研究生毕业了,游戏小组从此失去了固定的大学生志愿者。于是退休后的张燕把游戏小组的妈妈们当成自己的研究生来培养,手把手地教她们备课、主班、写教学反思。

很多时候,家长们之所以依赖早教机构,一是缺乏时间精力,二是对自己的育儿知识缺乏信心。而游戏小组的互助育儿模式有效分担了单个家庭的压力,教育专家在育儿理念和手法上的帮助,也令他们更有能力在学前阶段自己教育孩子。游戏小组的妈妈们大多只有中学学历,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她们也胜任了“老师”的角色。

丁凤云便是游戏小组里资深的“妈妈老师”之一。8年前,丁凤云的女儿在游戏小组读书,她还只是名家长。她做梦也没想到,日后自己竟会成为游戏小组的一名妈妈老师。如今,女儿读小学五年级了,她仍然舍不得离开这里。

从不会打字、不知道如何观察孩子、更不会组织游戏,到成为游戏小组的骨干,丁凤云用了5年。这5年,是扎扎实实走过来的。每个周六,丁凤云都要到北师大参加张燕亲自组织的培训——总结本周工作,分享遇到的问题,集体讨论解决,然后制订下周工作计划。

▲丁凤云和学生一起玩

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主班好久都没写计划,但不知道怎么写,后来被张燕发现了,还受到了“责备”:“丁老师怎么一次计划都没交,你怎么主的班?随手抓一个主题就带活动了?也太不负责了吧?”她连忙解释自己已经研究过周计划了,就是不太会写。张燕便直接指出自己想是不行的,一定要记录下来,她才方便指出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从那以后,她每次做计划都认真琢磨,得花2个多小时才能写完,然后发给大家。张燕看了之后再回复需要改正的地方。几年训练下来,现在丁凤云写一个计划只需要半个小时,因为经验和知识已经牢牢记在脑子里了。

因为张燕的严格要求,丁凤云不断地成长着。今年教研会上,张燕还夸她写得很顺,思维逻辑也很好,“看来几年的教学沟通、计划、个案不是白写的,妈妈老师也不是白当的,越来越好了。”丁凤云很感慨:“进入游戏小组,我才找到了人生目标,如果没有遇到游戏小组,真不敢想自己现在是什么样。”

▲今年教师节,孩子们画的画

除了丁凤云,游戏小组目前还有三名妈妈老师。她们最初或为摊贩,或曾经为留守儿童。游戏小组接纳了她们,让她们体会到了特别的价值感。姬中玲老师只要带孩子们活动,脸上就充满笑容;付蕾老师一到游戏小组,就沉浸于给孩子们画剪纸图案的快乐中。

这些妈妈老师从没把游戏小组的工作当成糊口的手段,大家是真喜欢,而这正是游戏小组长出来的内生力量。如今的幼儿园教育太看重知识,令教育越来越脱离生活经验,而“妈妈老师”虽然不懂植物解剖结构,却能教导孩子和自然做朋友。张燕曾说:“她有孩子的眼神和老师的心,我想这不是任何师范高等学府能够训练得出来的,这也比任何学历证书都要宝贵。”

什么是最好的幼儿园?

一家关注流动儿童的草根机构,历经十多年的发展,从教育理想主义者的试验田,变成流动人口自助、互助的教育平台,最后在扶贫机构的帮助下走向正规化。故事似乎在朝着乐观的方向发展,但新的挑战也接踵而来。

每年七月,游戏小组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毕业礼,那些即将上小学的孩子将从这里毕业。他们大多数无法在北京上学,毕业就意味着回老家。在游戏小组的时光,只是他们生命中美好而短暂的一页。已经陪伴游戏小组十多年的丘老师,也因为儿子无法在北京上初中,女儿一直在老家做留守儿童,决定回福建老家。

▲2018年7月,又一批新的孩子毕业了

如今,流动家庭越来越难留在北京,游戏小组也面临着新的难关。今天看到的孩子,也许明天就要离开北京;今天培育的社群,也许明天就要四散飘零。然而无论家长还是老师都很乐观,因为四环就像一块试验田,离开了也可以把种子带走,“已经有两位家长从游戏小组学了办学模式,回老家办学,而且都还办得不错。”

游戏小组成立至今已14年,用张燕老师的话说,“四环游戏小组是零起步,14年过去了,依然是零。”支撑四环人的,不是利益,而是“幼儿教育祛除奢侈浮躁的形式,回归质朴与本真,还孩子完整童年”的教育理想。

什么是最好的幼儿园?一定要有符合办园的场地规模,有符合标准的教师,有完整的课程体系与目标吗?我想,四环游戏小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虽然看起来简陋,但充满了爱

你心目中最好的幼儿园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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