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些话说起来还不太轻松，我不是一个轻易流泪的人。但有一次，一对法大的本科毕业生要我专程赶到西安，做他们的证婚人，当我看到新娘在父亲的陪伴下走上来，就哭得一塌糊涂。我赶紧提醒自己，怎么回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马上就要讲话呢！当时越是清醒，效果越糟，满脑子都是我家的小郭，赶也赶不走。
”
这段话，是同济大学特聘教授郭世佑在女儿婚礼上说的，经过那一次“泪流满面”的预演，这位教授害怕的事情终于成真：女儿出嫁了。
教授的话说得很幽默，却莫名戳到了我的泪点，大概因为，我爸就是一个在女儿婚礼上落泪的男人。（似乎大多数男人在女儿婚礼上，都会忍不住要流泪）
我在婚礼前一个月回家，看到我爸已经开始在为婚礼致辞焦虑了。
怎么称呼、字数多少、如何寄语……我看到他改了不知多少遍的草稿，真称得上是字斟句酌。
最后那一遍定稿（主要是没时间改了），他用黑色签字笔工工整整地抄写在红纸上。
后来，听我妈说，婚礼结束我们走后，我爸哭了。显然我妈也没想到，“我都好好的，一回头他在那儿哭呢。”
像大多数女儿一样，我后来一直没有问过我爸这件事，打电话回家的交流，也仅限于，“爸，天气热吗？最近打麻将有赢钱吗？”
直到昨天，我把郭教授的致辞看了3遍，第一次这么清楚地了解一个男人在女儿婚礼上的心情。
他把男人对女儿的宠爱，归因于“压力”。
“
做小郭的父亲，还不太容易。首先要感谢她，我的某些艰苦的岁月就是女儿扯着我的衣角陪伴我度过的。同时我也感到“压力山大”，压力无时不在。她四岁的生日还没到，她的一句话让我目瞪口呆。当一群同龄的孩子玩得正起劲，她突然像林肯一样发表宣言（笑声）：“我们不要长大了，就这么无忧无虑地玩下去，长大了就太累了。”自从听到小郭的宣言开始，我就提醒自己，不要轻视这个小不点，还得为她向往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尽点力再说。
做父亲的压力不仅来自小家伙的宣言，孩子他妈还反复强调一个新观点：女儿的优点都是妈妈的遗传，缺点都是爸爸给的。我一直没来得及查证达尔文是不是写过这样的话，只知道严复的译文没有，也不知道当下遗传学家的结论如何，但是，这样的两分法给我的压力也很大，有时做梦都梦见我在教堂、寺庙、道观祈祷上帝、佛祖、关公们：“请多赐给我的女儿一些优点吧，虽然她的优点跟我没什么关系。”
”
郭教授的压力，不仅来自于小人儿要长大面对这个世界的压力，妻子期盼的压力，还有各种操心的压力。
总结起来就是，女儿这么柔软，世界却这么危险，当爸的压力很大。当然，这些压力内化以后就会变成宠爱的理由。（大概是很多爸爸的内心OS？）
“
第一个理由，我和小郭的妈妈同天下父母一样，用冠冕堂皇的“爱情”的名义，把女儿带到这个世界，自作主张，是没有经过当事人同意的，连协商、授权的程序都没有。法学的常识告诉我们，程序的公正比实质的正义更重要，如果不善待她，能行吗？我总觉得，做父母的多少应该有一点原罪感，尽量善待孩子，你们说对吧？
第二个理由，尽管新娘子这一代的独生子女很多，但要找出两代都是单传，两代都是独生子女的家庭就很难。但是，我的家庭就有两个独生子女，除了小郭，他的老爹郭世佑也是，我总得把我的父母特别是母亲疼我的那份爱，原原本本地转给女儿吧，不能贪污，也不需要支付宝。
第三个理由，我经常发现，上帝往往在某些关键时候考验我和我的家庭，对我们比较小气。小郭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很辛苦的，不仅被难产，还被早产，生下来连5斤都不到，才4斤9两，那天晚上还停电，迎接她的不是光明，而是黑暗。在座的大多数至少都是大学本科毕业生，读过很多学校，如果任课教师只给你们打49分、59分，是不是太小气？上帝就只给我的女儿4斤9两，她能够活下来都不太容易，如果我不偶尔宠她一下，这样的冷血动物还有资格做教授吗？
”
这就是教授搞学术、做论文的功底了，看起来条理分明、逻辑严密，其实我觉得，说人话就是一句：“老子就是宠女儿！”
但是郭教授也不是一味地宠爱，也会严肃批评，教会孩子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
“
借此机会，我要向新娘子抓紧表达一份歉意，你爹确实没有少批评你，有时还挺狠，还打过你的小手板，是阿郭对不起你……阿郭无论对女儿，还是对硕博弟子，都习惯于当面说缺点，背后说优点。
”
父母在批评孩子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郭教授也说了。
“
如果你的父母不批评你，别人可能就不会批评你，顶多在背后议论你；等到别人批评你的时候，人家就有可能伤害你，但你爹是不会伤害你的，即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
”
大多数的爸爸，可能说不出这样的话，却都在用一生的教养与呵护去践行这样的话。
用对你的批评，教你面对人生的风雨。
用自己的智慧，来守护你一生的幸福。
对了，致辞最后，郭教授忍不住怼了女婿。
“
我不能苛求你像我对女儿那样毫无条件地呵护她，包容她，但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你就主动地表白，你会好好爱我的女儿，要我放心，我期待你能遵守承诺。另外，我要请教新郎一个问题。刚才你叫我女儿“老婆”，叫得很响，我还有点不太习惯，以为是广东人来了，我的女儿也没老，但你这一叫，会不会催老？
”
太傲娇了。老丈人对女婿不甘不忿的情意结，说到底都是舍不得、不舍得。
有儿子的爸爸也许一生强硬，放手让儿子去闯。
但有女儿的爸爸，对这个世界多了一份痛感和压力，也因为女儿，对全世界都多了一份善良和理解（除了对女婿）。
说到这里，突然有些骄傲。一直觉得自己带给爸爸的是养育的辛劳和操心的压力，这个男人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
但此时我会想，正是因为我的存在，才让我的爸爸，变成这样一个温柔沉稳、像山一样的男人。可惜，爸爸们都不像郭教授这么能说。不过，做女儿的，一定懂。
不知道你们的爸爸在婚礼上都说了些什么，是否也一样，偷偷地望着幸福的你流泪？
（特别声明：郭世佑教授的婚礼致辞由澎湃新闻发布，本文援引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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